還在嘩嘩嘩地流

【一束定點光照亮立身于舞臺中央的吳丹。

吳丹 大家好！我是成都市曲藝團的青年諧劇演員吳丹，以前在藝校的時候學的專業是四川清音。（清唱）“布谷鳥兒咕咕叫……”嘎！該是中國好清音嘛！（有人探其究竟因何改行）我還不是聽別個說，這說的比唱的好聽，動起比站起帶勁，所以改行學了諧劇。哪曉得改行比改嫁還難！幸好，在我藝術人生的轉折點上，遇上了一位貴人！【大光啟。LED屏顯示居家客廳的畫面，舞臺靠下場口處擱置一張茶幾，茶幾旁邊，靠前臺口有一把座椅。【在師父家，張廷玉老師正在給吳丹排諧劇《自來水龍頭》。

吳丹 嘿，這個自來水一直在嘩嘩嘩地流，龍頭都沒關。是哪個嘛，用了水就該關了噻，龍頭不關，水就嘩嘩嘩地流，好浪費喲！浪費就是犯罪呀！你們看，它還在嘩嘩嘩地流，呃，當真沒有社會公德唆？啷個就沒有人來關一下這個龍頭呢？呃，那邊過來一個人，我躲在旁邊看，看他關不關……（正準備繼續往下演，突然被師父打斷）關了？師父，你不是教我，說諧劇是一人獨演，獨演一人，從頭到尾都是虛擬交流的嘛，你老人家咋個自己都不按套路出牌哦，接我的話，打我的岔……（話語又被中斷）哦，師父，你是說我剛才演的那個自來水沒有嘩嘩嘩地流，龍頭已經關了？（低頭嘟嘴，自言自語）嘿，怪都搞出來了！這個作品傳遞的就是一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精神，自始至終那個龍頭都沒有關。關了？關了還有啥子意思嘞？關了還演啥子嘞？（眼睛一亮）哦，我曉得了，師父，是不是虛擬的那個路人甲發現水龍頭沒有關，走去關了？我就說嘛，現在這個社會，大家的素質都提高了，哪里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嘛。（自以為是地會心一笑，繼而走近茶幾，端起桌上的杯子準備喝水休息）咹？我想象力太豐富了！（靠近椅子，得意地）那是哦，搞藝術就是要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噻。沒得天賦，搞不了藝術。（凝視，傾聽）哦，哦哦，不管有好高的天賦，藝術的道路都需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反應過來）呃，師父，我咋個感覺你不像是在表揚我吶？（再聽）哦，你說這句話我聽懂了。（放下杯子）師父，到底是啷個的嘛？龍頭是不是關了嘛？（焦急地望著坐在椅子上的師父）龍頭本來沒有關，是我演出來，讓你覺得那個龍頭已經關了。那就是我沒有演對嘛！再來，（自言自語地）天上下雨地上滑，哪里跌倒哪里爬。（挑逗地）師父，看這兒。（回位重新表演）嘿，這個自來水一直在嘩嘩嘩地流，龍頭都沒關！哪個用了水就該關龍頭嘛，關一下龍頭花得了多大力氣？太不自覺了，還在嘩嘩嘩地流，還在嘩嘩嘩地……（接師父的話）流到天上去了。啥子哦，師父，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哈，啷個可能水往天上流嘛？又不是消防官兵 起高壓水槍過沖……我眼神傳遞給你的信息就是這個樣子的？我腦殼抬高了？（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俗話說：仰面女子低頭漢，十有九個都能干。我、我、我想我們是女諧劇，那么我就盡量展示女人的一面噻。我太夸張了？我對女諧劇的理解不對？我這樣也很不女人？師父，你老人家這句話把我洗慘咯，女諧劇是不是這樣，我不敢和你爭論，你老人家是諧劇史上第一位女演員，你肯定比我有發言權，但你說我很不女人……恐怕這句話比你說我演戲夸張還要夸張哦！我畢竟是兩個娃兒的媽，不女人怕是不得行喲。【此時，房門打開，虎爸買菜回家。

吳丹 呃，虎爸，你回來得正好，你覺得我女不女人？哎呀，有啥子不好說的嘛，放心，師父不得吃醋……哦，今中午吃餃子，沒得醋不好吃。（師父與虎爸小聲交流）啥子咹？師父，我還以為你們老兩口說啥子悄悄話，結果，你、（要哭了）你這個不是潑我的涼水，簡直是端起開水在潑。這句話簡直了，我長這么大，還沒聽到哪個說我路都走不來。這句話讓我感覺到青春荒涼，前途渺茫！（冷場數秒，師父走到了表演的方位）師父，你莫起來，我曉得我還沒有入門，我曉得你想給我示范，你，昨天你搭起板凳給我找練功鞋才遭絆倒了，你坐到說嘛！求你了，坐到！（走調度，拉師父入座，師父開始說理論）哦，藝術需要美感，特別是女演員，女諧劇演員，不能夠取媚于世，更不能夠取媚于人……（打斷師父的話）慢點，不忙多。剛才你打斷了我這么多次，我還是要打斷一下。不是說你老人家說得不對，是太對了，我怕記不住，等我把手機的錄音開起。哎呀，理解一下，我生娃兒的時候是剖腹產，打了麻藥，一孕瓜三年，反應慢，況且我生了兩個。（錄音準備就緒）好，開始！（一邊聽，一邊不停地點頭示意）【虎爸內喊開飯。

吳丹 師父，虎爸說餃子煮好了，要不吃了再說。飽吃冰糖餓吃煙，你抽起煙就不感覺餓哇？師父！我好崇拜你喲，不光是舞臺上光彩奪目，鎮得住場子，抓得住觀眾，就連生活中抽煙的這個姿勢都如此優雅！你看，抖點煙灰都是藝術！（模仿）我也不餓，那你繼續說嘛！【虎爸走到客廳喊開飯。

吳丹 （表演，繼而悄悄地）虎爸，你先吃到。餃子冷了一哈，我們拿到鍋頭煎一下，吃鍋貼還香些，醋也可以不放了。噓……看，師父她還在嘩嘩嘩地流！【大光切。一束定點光照亮立身于舞臺中央的吳丹。

吳丹 那天，師父她老人家的嘴，就像自來水一樣嘩嘩嘩地流，嘩嘩嘩地流。流的不是自來水，而是牛奶，是給我這個諧劇新生兒灌輸的營養和知識。其實，何止那一天，應該說是每一次……后來，我們師徒二人干脆就成立了一個協會。啥子協會？就是諧劇藝術傳承研究會，歇一哈兒又會，歇一哈兒又會，哦，協會。每次我都錄了音，128G內存的手機就快裝滿了。哦，我是自拍的照片裝得太多了？呃，不信你們聽嘛。（打開手機，播放錄音：“吳丹，諧劇，首先要曉得，諧是詼諧、是和諧，詼諧不是嘩眾取寵，和諧就是不要有違和感跟痕跡。演戲首先要準確，視線方向準，氣質神態準，語言形象準。再就是要記住，淡雅細膩，凝練含蓄，才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女諧劇……是盆花就要開出來，是個娃娃就要生出來。”“師父，我都生了二胎了，還要生啊？”“哈哈哈哈哈……”）【大光啟，醫院背景。

吳丹 （關掉手機錄音播放器，撥通電話）師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現在在醫院。（電話那頭傳來師父的聲音：“啊！你不得又懷起了嘛？”）沒有，你想到哪兒去了哦！給你說嘛師父，喜劇慘了！我在陽臺上，對到自來水龍頭表演，還在嘩嘩嘩地流，還在嘩嘩嘩地流，結果老公回家看到我在那里自言自語，怕我得了產后憂郁癥，非要帶我來醫院看病。哈哈……【切光。一束定點光照亮立身于舞臺中央的吳丹。

吳丹 （跳進）還在嘩嘩嘩地流，還在嘩嘩嘩地……（跳出）流啥子？你喊把龍頭關了？不許關。等它開起，等它嘩嘩嘩地流。這流的不僅僅是自來水，更代表著我們中華文脈源遠流長。所以，這個龍頭不能關，要等它一直開起，嘩嘩嘩地流！你們看，（跳進）還在嘩嘩嘩地流，還在嘩嘩嘩地流……【切光。【劇終。

點評：

重慶評話演員袁國虎出了道難題于我，他將新創作的諧劇《還在嘩嘩嘩地流》發給我，提出想聽我看完作品后的真話。所言之難題，當然難在“真話”。因為諧劇是要立在舞臺上的，若僅憑文字腳本評價高或低顯然有失妥當。我經歷中不乏看腳本時覺得“養眼”，而舞臺呈現后卻發現自己“走眼”的事情；關鍵與之相悖的情況亦有發生過，曾把腳本“斃”了，但最終人家立在舞臺上卻令我羞愧不已。由此想說，即使是我不摻假的真話，它也不過是我一人眼中的真相而已，作品的優劣最終還要讓舞臺實踐去驗證。

話又說回，閱讀舞臺文本，其獨有的審美價值，或許便包括了一種“隔皮猜瓜”的熱情與興致：首先，從文本上我能夠非常強烈地意識、體味到作者對諧劇乃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熱愛與傳承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其次，這個本子是袁國虎為四川成都的諧劇演員吳丹“量身定做”，作為既熟悉舞臺又了解吳丹演技，本人又是演員兼作者的袁國虎，當然深諳“把‘點寫活”“揚長避短”之道：作品一開場，就讓吳丹自報家門“賣”了一嗓四川清音以“定場”，之后便讓步步高的情節，在吳丹追隨其恩師張廷玉“跳進跳出”與“真真假假”的學藝與傳承過程中展開。如此，便令我對“諧劇是一種流行于四川，介于曲藝與戲劇之間的藝術樣式”的詮釋產生動搖。我摸不清作者袁國虎的真實用意，但它旗幟鮮明的“說法中現身”，顯然是完全、徹底的曲藝。更難得的是，它歸攏了曲藝而依然具有地道的諧劇品質，即所有的表現手段、技巧處處凸顯著諧劇的魅力之獨有。作為北方人，我看過的諧劇不多，但印象里卻依然保留著當年看《自來水龍頭》的印象，甚至還知道它是王永梭現實題材的諧劇代表作，曾被移植成小品等多種舞臺形式而廣為傳播。大概就是受《自來水龍頭》的影響，袁國虎不僅讓吳丹找張廷玉師父學習這段“名家名作”成為整體結構的話題、引子，還將自己的這部新作取名為《還在嘩嘩嘩地流》，以通過吳丹之口不斷地重復、強調“還在嘩嘩嘩地流……”，賦予作品以“符號價值”與“詩性意義”。我在閱讀中便隨之一遍又一遍地思與想：嗯，諧劇源頭還在，吳丹的師父還在，吳丹與它“還在嘩嘩嘩地流”。倘若本人閱讀的這種“悟識”與作者的設計、意圖合拍，那我便非常快樂地成為袁國虎“請君入甕”中的“一個”。

該作為了滿足與豐富觀眾審美的求異性，從而展示諧劇演員吳丹“一人千面”的功力，還有意穿插了吳丹由“女漢子”回歸“女性美”及張廷玉師父的老伴兒“虎爸買菜回家”等情節，既讓吳丹一個人的舞臺與整體節奏產生變化、跳躍，亦增加了故事誘人的視覺色彩。最為可貴的，是它們都與作者所演繹的“傳承諧劇經典”的故事主題非常和諧，并無人為雕琢的痕跡。憑借想象，我堅信它是一件具備佳作品質的諧劇文本。相信它立到舞臺上，通過吳丹的二度創作，會給我此刻的“判斷”以最有力的印證。

倘若非讓我“雞蛋里挑骨頭”，我只是心存一點“拿不準”：當年的《自來水龍頭》是諷刺某些人手電筒只照他人的言行不一，而《還在嘩嘩嘩地流》則是寓意諧劇傳承正在進行中，他們二者之間似乎缺少有機聯系。所以“拿不準”是因為我又用另外一種解釋“說服”了自己，《自來水龍頭》在此作之中僅僅是經典諧劇之“化身”，為何非要回歸到其具象中去“對號入座”呢？換言之，主題若是讓人“一覽無余”了，藝術的意味也許也就淡如白水了。

藝術真難，我一個人竟然也有“見仁見智”的時候。

（點評人：中國曲協曲藝創作委員會委員、一級編劇 孫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