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悠悠，思悠悠

包利民

多少兒時的回憶，就蘊斂成那平凡植株上的點點串串，在思緒的碰觸之下，便碎裂成滿心的甘甜。它們在大地上的角落生長，只吸引著兒童少年最清澈的目光，也喚醒著大人們心底最甜美最無憂的往事。

我還是那個小小的少年，行走在成長里，就連心事都那么潔白。不知什么時候，心事邂逅那一株黑色的星星，便悠悠然有了快樂的寄托。

小小少年知道那叫黑悠悠，長大以后，他知道，在東北有些地方，也把那美麗的植物和果實叫黑天天，或者黑星星。他也隱約知道，可愛的黑悠悠學(xué)名似乎叫龍葵。可他依然獨愛黑悠悠這個名字，每一想起，就似乎是在風(fēng)里悠蕩，在心里悠然。

那個寧靜的夏日午后，小小少年走出院子，走進(jìn)田野，陽光漫天撲落，湮沒了小小的村莊。他一步一步走進(jìn)田間的小毛毛道，每一步都踩在田壟上，或者是與生俱來的一種孤獨，卻并沒有寂寞，只想在這晴朗的天地間自己走上一會兒。然后，他的目光便相遇了一株黑悠悠，就像重逢了一個小伙伴。他蹲下來，細(xì)細(xì)地看，于是其他的黑悠悠便都悄悄在他身前身后現(xiàn)身出來。

還未到成熟的時候，那些爭先恐后結(jié)出的果實，還青青的，大的如最小的黃豆粒兒，小的如米粒兒。一根細(xì)細(xì)的枝端，簇?fù)碇孱w，或者更多，像許多小小的碧綠的眼睛。他多希望它們早些變成黑眼睛，于是口中和心里便有了微微的甜。

那個午后，小小少年流連在還未成熟的黑悠悠身畔，想著時間真是神奇，可以把苦澀的變成甜美的。有時候，他會困惑，到底是這種植物叫黑悠悠，還是這種果實叫黑悠悠？后來覺得，應(yīng)該是果實叫黑悠悠，而生長它的植物，他記得母親說過，在后面的園子里有幾棵黑悠悠秧，年年長。便忽然記不起黑悠悠秧開花時的樣子，也許黑悠悠沒結(jié)出之前，它們也是被小孩子忽視的。

于是，第二年春天開始，他就提醒自己，今年要記得看黑悠悠開花的樣子。于是草發(fā)芽了，樹也綠了，園子里一生欣然。可是，哪一棵是黑悠悠？他只好繼續(xù)等，就像去年，等那些綠眼睛變成黑眼睛，等那些苦澀變成甜蜜。后園墻角的幾棵，長著一樣的葉片，夏天的時候，他每天都去看幾回。終于有一天，他看到了花朵。

在小小少年的眼中，那是很小很小的花朵，張開的花朵，底端連結(jié)成一體，然后分出五瓣。瑩瑩的白，比雪柔和，比紙生動。花瓣中間是嫩黃而粗壯的蕊。像一顆顆白色的五角星，綴在枝葉間。他猜想，這，可能就是黑悠悠秧了。繼續(xù)等，直等到花兒落了，那些碧綠的眼睛再度圓圓地張開，他的心里便有了淺淺的喜悅。是童年的小秘密，如那些小小的花兒隱藏在歲月里。

依然是那一年，孤獨的小小少年走在田壟間的毛毛道上，從夏天走到了秋天。

那些黑悠悠悄悄地成熟了，他摘下了一顆，輕輕地放進(jìn)嘴里，一份美妙的感覺便彌漫開來。他摘下一串塞進(jìn)嘴里，不顧汁液淌出來，染黑了嘴巴和臉。西風(fēng)吹過的田野上，他遇到了許多黑嘴巴的小伙伴，他們互相笑，互相露出黑黑的舌頭。快樂和腳步一起灑滿大地，小小少年的孤獨被湮沒了，而一份眷戀卻在生根。

后來啊，小小少年長大了，故鄉(xiāng)也遙遠(yuǎn)了，黑悠悠也不見了，他有時也真的孤獨了。可是那些黑悠悠和那些快樂，也許一直都在，等著他蹲下來，用最清澈的目光去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