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過敏史（組詩）

劉清泉

懸 停

一個人會真心喜歡孤獨嗎？

他只是不喜歡失望罷了

一個人常常登高極目遠騁

是慣性慣壞了他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運

他不可能像一滴逝水那樣

用變形計或隱身術茍活于大海

他應該猶豫過，挫折過，帶著傷痕

流過蜿蜒的血，發出過夸張的嘶吼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矜持

再豐滿的想象也不如枯枝敗葉徹底、純粹

站在珠峰頂上的人，腳下仍沾著謙卑的泥土

他給自己插上翅膀，只是為了心中的

旗幟展得更開更有力

太優秀了，萬物皆為世間景！

他不能把風都裝進袖子，把云彩都涂在臉上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任務

且讓他懸停于半空

用幾個消極的詞語寫下特別積極的句子

懷揣虛榮之心，做一回驕傲的詩人

失 憶

走在我后面的人是幸福的

他們繞過我，就繞過了障礙

從此一馬平川，四散的風煙

都團結成了一條直線

我是突然斷流的一段河床

河水在這里分出青黃，不接的

唯有日子。河沙抹去了少年的腳印

蘆葦已白頭，想不起青春排在第幾行

走在我前面的人反倒有些緊張

沒有我留下的暗號，他們不知道

走了多遠，忘川還有多深

終點快到了，尚不知勇敢皆起于輕狂

在彼岸和此岸之間

我和他們一樣，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的意思是說——

“什么都不記，就得了……”

寂 靜

窗子把穿行的車輛隔在戶外的馬路上

但是并沒有阻斷動態的圖像和聲音

車經過死角，漸漸駛出了我的世界

在窗子、車、玻璃和我構成的關系里

窗子就像一個現代媒婆，風光早已大不如前

而玻璃擦亮時間的光，同時把聲音劈成兩半

一半跟車遠走，一半落進了我的房間

像一枚鐵釘掉在地板上，又像群魚游進深草叢

一個孩子從對面山上飛跑下來

張大著嘴巴在喊，伴生的肢體動作格外生動

可是沒有一個人聽懂他喊的是什么

也沒有一個人響應他

失聲背后，隱藏著更加深沉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