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 凡
(武漢大學 哲學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關于《文獻通考·經籍考》(以下簡稱《經籍考》)的分類體系與歷代目錄的因革關系,在姚名達所著《中國目錄學史》所附《四部分類源流一覽表》中有所體現。該表依次開列《七略》(《漢書·藝文志》所本)、《七錄》、《隋書·經籍志》、《古今書錄》(《舊唐書·經籍志》所本)、《新唐書·藝文志》、《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遂初堂書目》、《直齋書錄解題》、《文獻通考·經籍考》、《宋史藝文志》、《明史·藝文志》、《四庫全書總目》共十四部主要目錄書籍之分類類目的對照表格,其功用如其所言:“循左而右,則部類始末,此廢彼興,莫不明悉。自上至下,則某錄分類若干,總為幾部,分合刪并,觸目會心”[1]80。該表橫可知其部類變遷,縱可覽其部類分布,從而給后人的研究提供了便利。昌彼得[2]180、雷曉慶[3]52等即根據該表得出《經籍考》分類主要依據《直齋》損益而來的結論。桂羅敏則做了更細致的分析后指出馬端臨對陳振孫《直齋》的改動所在及其來源[4]47-48。鄒明軍歸納《經籍考》的分類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經籍考》在確定類目時注意保存前代史志目錄舊觀;其次,隨時適變,調整類目,包括同一部類中小類的適當調整,以及不同部類間的類目調整[5]59-66。關于《經籍考》在具體圖書歸類上的調整及其特點,鄒明軍以222條書目的歸類為例列表將其在《經籍考》《直齋》《郡齋》《新唐志》《隋志》《漢志》中的歸類顯示出來,在此基礎上歸納指出各家在圖書歸類時除了因類目調整帶來的歸類差異外,其歸類主要存在以下幾種困惑:(1)研究、注解型圖書的歸類存在分歧;(2)圖書性質相近而難于區分;(3)圖書屬性交叉,道、藝取舍相異;(4)小類設置不同及類名范疇變化[5]66-79。
通觀《經籍考》全文,馬氏對前代書目的歸類分歧基本采取了存而不論的做法。即將具體書籍按照自己判斷的分類類目歸類之后,對其歸類不同于所輯錄書目的情形很多沒有給出取舍調整之理由。其原因主要是由于資料有限,無法一一考訂而“姑仍其舊”[6]539,再加上如果一一指出,勢必將不勝其煩,有喧賓奪主之嫌。《經籍考》主要還是一個圖書資料的分類匯編,而不是像胡應麟《國史經籍志》那樣專注于糾謬與考證。總之,由于資料條件與著書體例所限,馬端臨對其所著錄書目的分類異同無法一一考訂,從而給后人留下了大量的工作。前人時賢對此雖有所論述,但迄今為止,學界還缺乏對《經籍考》全書中的分類異同及其書目的歸類調整的系統分析。筆者在整理并對比分析《經籍考》的材料來源過程中,注意到《經籍考》材料來源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這種特性也決定了其分類體系的雜糅和整合,從微觀的整合到整個有序體系的形成。其過程尚有待發掘。因此筆者從《經籍考》整合各代公私目錄(具體包括六部主要書目)的角度入手,窮盡每一條著錄,分析其分類體系的內在構成,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籠統的部類分析。也即從窮盡分析《經籍考》所引前代目錄書籍的條目入手,分析其整合過程,進而對其分類體系與歸類調整做出自己的評判。具體則以《經籍考》經部全文為考察范圍。
《經籍考》由于其輯錄體的特殊體制決定其分類體系也具有綜合眾家而折衷以己意的特征。筆者通過數據庫系統對其進行了全面的分析。具體做法是在筆者建立的“《文獻通考·經籍考》全文分析數據庫”中將《經籍考》3938條書目下的6074條引文與其來源文獻一一鏈接,進而提取其中來自《漢書·藝文志》(簡稱《漢志》)、《隋書·經籍志》(簡稱《隋志》)、《新唐書·藝文志》(簡稱《隋志》)、《崇文總目》(簡稱《崇文》)、《郡齋讀書志》(簡稱《郡齋》)、《直齋書錄解題》(簡稱《直齋》)這六部主要書目的4693條進行各部類的統計分析。因為這六部書目是《經籍考》大到分類、小到書目著錄與歸類的主要依據與來源,而且《經籍考》幾乎每條書目下都輯錄有這六部書目中的至少一條解題,并據以將書目進行歸類,所以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而且數量龐大又便于考察統計規律。下面以《經籍考》中各部類為單位,分析其引用這六部書目的情況及其所反映的學術信息,在具體的分析中則一方面注意將宏觀分類與微觀歸類相結合,另一方面注意將對象放在整個目錄學史與學術史的發展過程中予以分析。
表1六部書目的輯錄條數在《經籍考》總敘及四部中的統計表

由表1可知這六部書目中以《直齋》與《郡齋》為絕對主體,這兩大家再加上《崇文》就是《經籍考》分類與歸類的主要來源,而所引《漢志》《隋志》《新唐志》的材料則基本是在各部類的小序和小計中作為反映學術源流與興衰的文字出現。
下面以《經籍考》經部引用這六部書目的情況為中心予以分析。
表2 《經籍考》經部引用六部主要書目的統計表

由表2可知《經籍考》經部條目以引用《直齋》經部條目為最多,引用《郡齋》經部次之,《崇文》經部再次之,三者占《經籍考》經部引用此六家書目總條數的78.16%。除前代書目的經部外,《經籍考》經部還涉及這六部書目的史、子二部,具體如表3所示。
表3反映了《經籍考》的經部范圍與前代書目的范圍有比較多的交錯現象,前代書目歸入史部、子部的書目有不少被《經籍考》歸入經部之中。這種調整往往有其各種復雜的歷史原因,馬氏一般沒有直接給出說明。所以下文將以《經籍考》經部的各二級類目為次逐一進行分析。這里先列出《經籍考》經部各二級類目引用這六部主要書目的構成情況如下:
表3 《經籍考》經部引用六部主要書目的統計表(史、子二部)

表4 《經籍考》經部正文引用六部主要書目之情況一覽表

(表4續表)

由表4可知,《經籍考》經部與作為其著錄與歸類之主要來源與依據的六部主要目錄的相關類目之間存在著錯綜復雜的相互關系:即從具體書目歸類的差異上升到類目范圍的諸多差異。因此《經籍考》及其經部與這六部目錄類目之間的實際關系并不像姚名達《中國目錄學史》中所附之《四部分類源流一覽表》反映的那樣簡單整齊。此表雖然大體不差,但其中反映的不同目錄類目范圍的對應關系顯然基本是依據類目名稱和小序所包含的涵義,以及類目本身的歷史沿革等,不可能具體到每一本書的歸類異同。筆者當然不是要強求此表得反映具體書目的歸屬的對應關系,而是想強調類目之間的范圍關系歸根結底還是由大量書目的歸屬關系體現出來。如果忽視微觀的分析,只停留在類目名義的分析上,往往只能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因此,筆者認為應將《經籍考》與作為其主要來源的六部書目之間的類目關系的分析與具體書籍歸屬調整的分析結合起來,即宏觀分類與微觀歸類的分析相結合。這也是筆者認為本研究較前人有所推進的地方。以下即按《經籍考》經部的分類次序對其分類與歸類調整進行具體分析。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易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易類1條、《隋志》經部易類3條與《新唐志》經部易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其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經部易類14條、《郡齋》經部易類44條與《直齋》經部易類78條,共計141條。(小序中亦引有《崇文》之一條)從表4可見,《經籍考》經部易類所收書籍未超出此前書目易類的范圍,其中引用《直齋》達一半以上。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書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書類1條、《隋志》經部書類3條與《新唐志》經部書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書目下的解題又引《崇文》經部書類4條及《郡齋》經部書類18條與經部經解類1條,又引《直齋》經部書類28條,共計56條。可知《經籍考》書類也基本來源于前代書目之書類,只有1條是來自《郡齋》之經部經解類,即《經籍考》卷4經部書類“《古三墳書》一卷”條下引用“晁氏曰”,此解題系來自《郡齋》卷4經部經解類著錄的“《三墳書》七卷”。此書晁氏以為是宋代張商英偽撰。《經籍考》此條下又引《直齋》云:
陳氏曰:元豐中,毛漸正仲奉使京西,得之唐州民舍。其辭詭誕不經,蓋偽書也。《三墳》之名,惟見于《左氏》右尹子革之言,蓋自孔子定《書》,斷自唐虞以下,前乎唐虞,無徵不信,不復采取,于時固已影響不存,去之二千載,而其書忽出,何可信也!況“皇”謂之“墳”,“帝”謂之“典”,皆古史也,不當如毛所錄,其偽明甚。人之好奇,有如此其僻者。晁公武云張商英偽撰,以比李筌《陰符經》。[6]117
雖是偽書,但“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是與《尚書》同類的古史無疑,當歸入書類。所以《直齋》卷4將其歸入經部書類,而《經籍考》從之。但《四庫總目》卷10則將其歸入經部易類,四庫館臣在其下用按語指出:
案,《左傳》稱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孔安國書序所解雖出依托,至劉熙釋名則確屬古書,據所訓釋,“三墳”乃書類,非易類也。然偽本既托于三《易》,不可復附書類中,姑從《易》緯之例,附其目于諸家《易》說之末。[7]137
《四庫總目》因其內容包含了《連山》、《歸藏》、《乾坤》三《易》而將其附在易類之末,從而使其分類符合其實際內容,較之前代書目無疑更合理一些。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詩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詩類2條、《隋志》經部詩類3條與《新唐志》詩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而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經部詩類6條、《郡齋》經部詩類10條與《直齋》經部詩類20條,共計42條。可見《經籍考》經部詩類所收書籍也未超出此前書目詩類的范圍。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禮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禮類2條、《隋志》經部禮類2條與《新唐志》經部禮類1條,而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經部禮類7條、《郡齋》經部禮類24條與《直齋》經部禮類35條,共計71條。可見《經籍考》經部禮類所收書籍未超出此前書目禮類的范圍。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春秋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春秋類2條、《隋志》經部春秋類2條與《新唐志》經部春秋類1條,其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春秋類27條、《郡齋》春秋類41條與《直齋》春秋類63條,共計136條。可見《經籍考》經部春秋類所收書籍未超出此前書目春秋類的范圍。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論語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論語類2條、《隋志》經部論語類2條與《新唐志》論語類1條,其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論語類1條、《郡齋》論語類17條與《直齋》經部語孟類22條、子部儒家類1條,共計46條。可見《經籍考》經部論語類所收書籍基本未超出此前書目論語類的范圍。只有1條例外來自《直齋》卷9的子部儒家類,即《經籍考》卷11經部論語類所著錄的最后一家《孔子家語》,此書《郡齋》卷4亦歸入經部論語類。《經籍考》在此條下首先輯錄了王肅托名孔安國所作的后序云:
王肅注。后序曰:《孔子家語》者,皆當時公卿士大夫及七十二弟子之所諮訪交相對問言語也,既而諸弟子各自記其所問焉,與《論語》、《孝經》并。時弟子取其正實而切事者,別出為《論語》,其余則都集錄之,名之曰《孔子家語》。[6]289
據此說,則《孔子家語》與《論語》本是同源,內容也相近。《家語》歸于論語類似無可厚非,最初出于孔壁而由孔安國撰次的《孔子家語》確實是這樣,馬氏在其下又輯錄了漢代博士孔衍的奏疏云:
博士孔衍言:臣祖故臨淮太守安國,逮仕于孝武皇帝之世,以經學為名,以儒雅為官,贊明道義,見稱前朝。時魯共王壞孔子故宅,得古文科斗《尚書》、《孝經》、《論語》,世人莫有能言者,安國為改今文,讀而訓傳其義。又撰次《孔子家語》。既畢訖,會值巫蠱事起,遂各廢不行于時。[6]291
此書雖經孔安國整理,但因“巫蠱”事起而未立學官,到了漢末此書已亡佚。而魏王肅所得之《家語》實為其輯佚編纂而來。因此宋代以來多有人懷疑其為王肅偽造。陳氏對王肅的《家語》早已有所懷疑。《經籍考》所引《直齋》云:
陳氏曰:孔子二十四世孫猛所傳。魏王肅為之注。肅辟鄭學,猛嘗受學于肅,肅從猛得此書,與肅所論多合,從而證之,遂行于世云。博士安國所得壁中書也,亦未必然。其間所載,多已見《左氏傳》、《大戴禮》諸書。[6]291
陳振孫認為王肅《家語》中的材料多見于《左傳》《大戴禮記》諸書之中,可能是其輯錄群書而成,非孔安國所得壁中原書,故將其視為王肅自己的著作而歸入儒家,不得廁入經部論語類。這無疑是很有見地的。雖然在今天看來,王肅本《孔子家語》可稱為輯佚書,稱為偽書是不適當的。但總之,孔安國所編的壁中書《孔子家語》可附入論語類,而王肅編纂的《孔子家語》可歸入儒家。其后的《宋志》同《經籍考》歸入經部論語類,而《四庫總目》在認定為王肅偽撰后同于《直齋》將其歸入子部儒家類中。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孟子類的小計引《漢志》諸子略儒家類1條、《隋志》子部儒類3條與《新唐志》子部儒家類6條,以及趙岐《孟子·題辭》以敘述該類之學術源流,而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儒家2條、《郡齋》儒家10條與《直齋》經部語孟類6條、子部儒家類1條,共計29條。可見《經籍考》經部孟子類所收書籍基本未超出此前書目儒家類之范圍。“孟子”在《直齋》以前皆列為諸子之一而歸入子部儒家類。唐代自韓愈為了對抗佛道二教以重建儒學權威,提倡道統論,奉孔孟為儒學正統,認為上古以來儒家圣人之道傳至孟子而斷絕,并自任為道統繼承人。隨著孟子地位的提升,北宋學術界出現了一股將《孟子》由“諸子”(儒家)之一家抬高到經書地位的所謂“《孟子》升格運動”,褒獎孟子贊成升格的“尊孟”與貶斥孟子的“疑孟”兩派相互展開了爭鳴。其中李覯與司馬光屬于“疑孟”一派,而王安石及二程則屬于“尊孟”一派[8]92-138。伴隨著以繼承孔孟之道統為己任的道學(洛學)之興起,特別是朱熹的集洛學大成之作《四書章句集注》的出現,《孟子》終于從諸子中脫穎而出,其經書地位得以最終確立。不過在《直齋》中“孟子”雖升入經部,但依然與“論語”并為一類,并未完全獨立。到了《經籍考》才首次將其獨立出來,后代因之不變。這是馬端臨在《直齋》基礎上的一大推進。由表中數據亦可看出,雖然《經籍考》經部孟子類是參考《直齋》經部語孟類而設立,但具體書目卻以來自《郡齋》經部儒家類者為多。
其中有1條來自《直齋》卷9子部儒家類,即《經籍考》卷11經部孟子類的“《尊孟辨》七卷”。其下輯錄《直齋》解題云:
陳氏曰:建安余允文隱之撰。以司馬公有《疑孟》,及李遘泰伯《常語》、鄭厚叔《折衷》皆有非《孟》之言,故辯之,為五卷。后二卷則王充《論衡·刺孟》及東坡《論語說》中與《孟子》異者,亦辯焉。”[6]299
與李覯的《常語》一樣,司馬光的疑孟思想后來也遭到余允文與朱熹等人的批判。《尊孟辨》即是余允文反“疑孟”而主“尊孟”的一部考辨著作。《直齋》既設立有經部“語孟”類,理應歸入才是,此條不知何以不入孟子類。《經籍考》在此予以了調整,甚是。《四庫總目》卷35亦將其歸入經部孟子類。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孝經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孝經類2條、《隋志》經部孝經類2條與《新唐志》孝經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孝經類5條、《郡齋》孝經類4條與《直齋》孝經類5條,共計19條。可見《經籍考》經部孝經類所收書籍未超出此前書目孝經類的范圍。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經解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孝經類1條、《隋志》經部論語類1條與《新唐志》經部經解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而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經部論語類8條與小學類4條、《郡齋》經部經解類4條以及《直齋》經部經解類16條與子部雜家類1條,共計36條。可見《經籍考》經部孝經類所收條目的來源比較復雜。
經解類與孝經類、論語類、小學類、雜家類都有密切關系。在《漢志》中“《五經雜議》十八篇。石渠論。”這部經解類著作附在六藝略孝經類之后,而《隋志》卷1經部論語類則附錄有“《五經雜義》六卷孫暢之撰。”對此張舜徽先生指出:
鄭玄《六藝論》云:“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別,恐遭離散,后世莫知根原,故作《孝經》以總會之。”可知漢儒舊說,皆以《孝經》為六藝之大本,五經之總會,故《漢志》錄《五經雜議》入《孝經》家。又《論語》所包亦廣,不專一業,實亦概括五經,故《隋志》錄《五經異義》以下諸家附《論語》之末,其例正同。[9]243
由此可知在《漢志》與《隋志》中“經解”附于“孝經”或“論語”類之緣由,蓋皆取其為“五經之總會”。其后《舊唐志》(《古今書錄》)首次在經部設立了“經解”類,其卷上著錄了“《五經雜義》七卷劉向撰。”《新唐志》因之,在卷1經部經解類著錄“劉向《五經雜義》七卷”。但《崇文》不從《新唐志》《舊唐志》,又退回到《隋志》,將“經解”類著作附在“論語”和“小學”類后,可謂保守而泥古。到了《郡齋》和《直齋》才真正確立“經解”類的著錄范圍。《經籍考》因之。其中來自《直齋》卷10子部雜家類的“《匡繆正俗》八卷”,《崇文》將其歸入“論語”類,《郡齋》將其歸入“經解”類,《經籍考》從《郡齋》歸類,較《直齋》的分類更合適一些。但并不是最終的解決方案。《四庫總目》卷40將其歸入小學類訓詁之屬,才算最終為其找到了恰當的歸屬。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樂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樂類2條、《隋志》經部樂類1條與《新唐志》經部樂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經部樂類47條、《郡齋》經部樂類14條及《直齋》子部音樂類27條,共計92條。(又小序中分別引有《郡齋》與《直齋》小序各1條)可見《經籍考》經部樂類所收書籍主要來自此前書目樂類的范圍,以《崇文》為最多。而《經籍考》與《直齋》在樂類的歸部上有所不同。《經籍考》卷13經部樂類的小序引《直齋》子部音樂類小序云:
陳氏曰:劉歆、班固雖以《禮》、《樂》著之《六藝略》,要皆非孔氏之舊也。然《三禮》至今行于世,猶是先漢舊傳,而所謂《樂》六家者,影響不復存矣。竇公之《大司樂章》既已見于《周禮》,河間獻王之《樂記》亦已錄于《小戴》,則古樂已不復有書。而前志相承,取樂府、教坊、琵琶、羯鼓之類,以充《樂》類,與圣經并列,不亦悖乎!晚得鄭子敬氏《書目》,獨不然,其為說曰:“《儀注》、《編年》,各自為類,不得附于《禮》、《春秋》,則后之樂書,固不得列于《六藝》。”今從之。而著于子錄雜藝之前。[6]320
《直齋》認為原屬先秦六藝(六經)中的古樂書已經亡佚,后世之樂書不得再廁身經部樂類,因此取消了經部樂類,將后世樂書歸入子部雜藝術之前的“音樂”類。馬端臨對陳振孫的這種處理作出了調整。他在前面輯錄“陳氏曰”條下的按語中指出:
按:古者《詩》、《書》、《禮》、《樂》,皆所以垂世立教,故《班史》著之《六藝》,以為經籍之首。流傳至于后世,雖有是四者,而俱不可言經矣。故自唐有四庫之目,而后世之所謂《書》者入史門,所謂《詩》者入集門,獨《禮》、《樂》則俱以為經,于是以歷代典章、儀注等書廁之《六典》、《儀禮》之后,歷代樂府、教坊諸書廁之《樂記》、《司樂》之后,猥雜殊甚。陳氏之言善矣!然樂者,國家之大典,古人以與禮并稱,而陳氏《書錄》則置之諸子之后,而儕之于技藝之間,又太不倫矣。雖后世之樂不可以擬古,然既以樂名書,則非止于技藝之末而已。況先儒釋經之書,其反理詭道,為前賢所擯斥者,亦沿經之名,得以入于經類,豈后世之樂書,盡不足與言《樂》乎!故今所敘錄,雖不敢如前志相承,以之擬經,而以與儀注讖緯并列于經解之后,史、子之前云。[6]320
馬端臨肯定陳氏所說的“樂類著錄已非古樂”之論斷,因此必須相應作出調整,但他認為陳氏將其廁入“技藝”之間,不免又有些矯枉過正。在馬氏這位注重禮樂之教化作用的正統儒者看來樂書乃“國家之大典”,與民間不登大雅之堂的“技藝”存在雅俗之分,不可混為一談。因此他提出了折衷方案,即在保留經部樂類之名目的前提下,將樂類之排序(古籍書目中排序的變化往往反映出該部類地位之升降)從原本緊跟“五經”(易、書、詩、禮、春秋)之后下降到“經解”之后,雖然地位上已不能與“五經”相提并論,但畢竟還是位于子部之前。馬氏以此顯示后世制定的樂書雖非“先王之古樂”,但畢竟高于子部“技藝”之意。這里可以看出馬端臨的儒家正統思想。到了《四庫總目》則循此思路對樂書進行了分化。其卷30經部樂類小序云:
而后代鐘律之書亦遂得著錄于《經部》,不與《藝術》同科。顧自漢氏以來,兼陳雅俗,艷歌側調,并隸云韶。于是諸史所登,雖細至箏琶,亦附于經末。循是以往,將小說稗官未嘗不記言記事,亦附之《書》與《春秋》乎?悖理傷教,于斯為甚。今區別諸書,惟以辨律呂、明雅樂者仍列于經,其謳歌末技,弦管繁聲,均退列《雜藝》、《詞曲》兩類中。用以見大樂元音,道侔天地,非鄭聲所得而奸也。[7]500
《四庫總目》將《經籍考》中萌芽的雅與俗、理論與技藝之區分正式確立了下來,集中體現了儒家正統禮樂觀。而上述馬端臨的做法可謂是承前而啟后的重要一環。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儀注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禮類4條、《隋志》史部儀注類2條與《新唐志》史部儀注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而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經部禮類8條,又引《郡齋》經部禮類3條、經解類1條、小學類3條與史部儀注類5條,以及《直齋》史部禮注類38條與目錄類3條,共計68條。可見儀注也是較有分歧的一類。
考《漢志》無“儀注”類,其中“《古封禪群祀》二十二篇”“《封彈議對》十九篇”“《漢封禪群祀》三十六篇”“《議奏》三十八篇”四部“儀注”類書籍皆附入經部禮類中。《隋志》《舊唐志》《新唐志》《崇文》《郡齋》皆設“儀注”類(《直齋》在史部設有“禮注”類,名異實同),但皆歸入史部之中,到了《經籍考》才調整上升到經部之中。“儀注”與經部禮類關系密切,《經籍考》的做法是經部禮類只著錄古代“三禮”(《周禮》《儀禮》《禮記》)及其注釋類著作,而后代制定的禮書則歸入經部儀注類,界限很明晰。《崇文》雖有“禮”與“儀注”兩類,但其禮類除“三禮”外還著錄有《江都集禮》(隋代)、《開元禮義鑒》(唐代)等后世禮書,同時《崇文》的史部儀注類也著錄有《禮閣新儀》《唐禮纂要》(皆唐代)等后世禮書,這樣便與經部禮類混淆了界限。因此《經籍考》對其進行了調整,將8部在《崇文》廁入經部“禮”類的后世禮書歸入經部儀注類。《郡齋》經部禮類著錄的“《開寶通禮》二百卷”、“《太常因革禮》”、“《元豐郊廟禮文》三十卷”這3部和《崇文》中的歸類一樣,都是后世禮書廁入禮類,因而都被馬端臨調整到儀注類。《經籍考》對“三禮”和后代禮書的區分做法為《四庫總目》所繼承并予以細化,即在經部設立禮類二級類目,其下分立“周禮”“儀禮”“禮記”這些“三禮”之類,又并列有“雜禮書”“三禮總義”“通禮”諸類。除此之外,《郡齋》卷4經部經解類著錄有“蔡邕《獨斷》二卷”,《經籍考》卷14經部儀注類收錄此書,著錄為“《獨斷》二卷”,其下輯錄《郡齋》解題云:
雜記自古國家制度及漢朝故事。[6]349
又輯錄《直齋》卷6史部禮注類下此書解題云:
言漢世制度、禮文、車服及諸帝世次,而兼及前代禮樂。[6]349
《郡齋》將《獨斷》歸入經解類當是著眼于其考證經義的著述形式,而《直齋》與《經籍考》的歸類則著眼于其所論述之實際內容。《四庫總目》從《郡齋》的做法出發,將《獨斷》歸入了子部雜家的雜考類。其卷119雜家類雜考之屬的按語云:
案:考證經義之書,始于《白虎通義》。蔡邕《獨斷》之類,皆沿其支流。至唐而《資暇集》、《刊誤》之類為數漸繁,至宋而《容齋隨筆》之類動成巨帙。其說大抵兼論經、史、子、集,不可限以一類,是真出于議官之雜家也。(班固謂雜家者流出于議官。)今匯而編之,命曰雜考。[7]1600
又《郡齋》卷4經部小學類著錄有“《考古圖》十卷”“《博古圖》二十卷”“《鐘鼎款識》二十卷”,而《直齋》卷8史部目錄類則著錄“《考古圖》十卷”“《博古圖說》十一卷”“《宣和博古圖》三十卷”,《經籍考》在輯錄以上諸書的晁、陳兩家解題后下按語云:
按:《考古圖》諸書晁氏以入小學門,陳氏以入書目門,皆失其倫類。既所考者古之禮器,則禮文之事也,故厘入儀注門[6]375。
將以上諸書均調整歸在經部儀注類下。《郡齋》將以上諸書歸入小學類當是著眼于上述諸書考證文字的功用,《直齋》歸入目錄類當是著眼于其圖譜的形式,而馬端臨則從其所體現的實質內容出發,認為其所著錄之圖譜皆古禮器,其記載皆與“禮文”相關,故將其歸入儀注類。三家立足點不同,可謂見仁見智。《四庫總目》從《直齋》的做法,在卷115將《宣和博古圖》歸入子部譜錄類器用之屬。
如表4所示,《經籍考》此類書目下解題引《崇文》經部禮類3條、《郡齋》經部禮類3條與《直齋》經部經解類3條,共計9條。馬端臨在《經籍考》中設立此類當是來源于《通志·藝文略》的“經類”→“經解”→“謚法”,只是將其三級類目“謚法”提升為與“經解”并列的二級類目。考《經籍考》卷14經部謚法類小計后之按語云:
按:謚者,國家送終之大典,今歷代史志,俱以謚法入經解門,則倫類失當。今除《周公謚法》、《春秋謚法》二項入禮門,而歷代之謚法,則俱附于儀注之后,庶以類相從云。[6]346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讖緯類小序與小計引《隋志》讖緯類2條與《新唐志》讖緯類1條,小序中又引《直齋》卷32經部讖緯類所著錄的“《乾坤鑿度》二卷”下陳振孫之按語1條以敘述讖緯的興衰,其書目下解題則分別輯錄《郡齋》經部易類3條與《直齋》讖緯類3條,共計10條。考《郡齋》無讖緯類,因其所著錄之緯書皆“易緯”,故將其附在易類之下,即《郡齋》卷1經部易著錄之“《易乾鑿度》二卷”、“《坤鑿度》二卷”與“《周易緯稽覽圖》二卷、《周易緯是類謀》一卷、《周易緯辨終備》一卷、《周易緯乾元敘制記》一卷、《周易緯坤靈圖》一卷、《易通卦驗》二卷”共三條書目,《經籍考》由于設有單獨的讖緯類,故將上述諸書調整到讖緯類中。
如表4所示,《經籍考》經部小學類的小序與小計引《漢志》六藝略孝經類4條與小學類2條,又引《隋志》經部小學類2條與《新唐志》經部小學類1條以敘述學術之興衰源流,而書目下解題又引《崇文》小學類7條、《郡齋》經部小學類35條與子部類書類4條,又引《直齋》經部小學類38條、史部目錄類1條以及子部儒家類4條、雜家類1條、雜藝類13條與類書類8條,共計120條。可知《經籍考》與《郡齋》的關系比較簡單,只引用《郡齋》經部小學類和子部類書類之條目。《經籍考》經部小學類著錄之條目雖以來自《直齋》經部小學類為最多,但除此之外,《經籍考》的小學類還引用了《直齋》史部目錄類與子部類書、儒家、雜家、雜藝諸類之條目,反映了《經籍考》小學類與《直齋》類目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這也使得《經籍考》的小學類所收書籍內容十分龐雜,除了傳統的文字、音韻、訓詁等小學類書籍外,還包括工具、幼教、蒙學、書法諸類書籍。
工具書如《直齋》卷8史部目錄類著錄有“《隸釋》一十七卷、《隸續》二十一卷”,《經籍考》將其調整到經部小學類。《直齋》把它視作分類編排的檢字工具書,《經籍考》則著眼于其記載之對象本是文字而不論其實際功用(與下文所述書法類著作歸入小學類出于同一理由)。但因其所載并非先秦古文字,而是隸變之后的今文,所以究其實質,工具書性質還是大于其文字考證之作用。故《四庫全書總目》卷86同《直齋》將其歸入史部目錄類。幼教書如《直齋》卷9子部儒家類著錄有“《童蒙訓》一卷”“《少儀外傳》二卷”“《辨志錄》一卷”“《小學書》四卷”這四部“幼教”讀物,是教授童蒙及初學者為人處事的具體行為規范的書籍(屬于“事”的層面),屬于儒家教育中的初等教育。在前代書目中一般都歸入儒家類中,直到朱熹才特意將其從儒家中提出歸入“小學”中,意在與講述為人處事之道理的“大學”相表里(屬于“理”的層面),以之作為修身立命之根基,并從而規定了修身治學的前后次序(先事而后理,先小學而后大學,下學而上達)。正如《經籍考》在“《小學書》四卷”之下引《朱子語錄》所云:
修身之法,小學備矣。后生初學,且看小學之書,這個是做人底樣子。學之小大雖不同,而其道則一。小學是事,如事君、事父、事兄、處友等事,大學是發明此事之理。游倪曰:自幼既失小學之序,愿授《大學》。先生曰:授《大學》甚好,也須把小學書看,只消旬日工夫。[6]436

同卷又輯錄了《文獻通考·自序》,其下編纂者之一王梓材指出:“梓材謹案:先生傳及《自序》,黃氏補本列《胡熊諸儒學案》,以其與程登庸友善,而并為朱學也,附入是卷。”[10]2980可知馬端臨與樂平程登庸等學者相友善,都信奉朱子學。因此馬端臨深受朱子學的影響,并以之作為其思想及立論之根基。反映在《經籍考》中便是大量吸收程朱理學,尤其是朱熹的意見和看法。此例可見其一斑。
又《直齋》卷10子部雜家類著錄有“《弟子職》等五書一卷”。《經籍考》輯錄其解題云:“陳氏曰:漳州教授張時舉,以《管子·弟子職篇》、班氏《女誡》、呂氏《鄉約》、《鄉禮》、司馬氏《居家雜儀》合為一篇。”[6]437
《直齋》以其合五書為一卷、內容叢雜而歸入雜家。《經籍考》則以其具體內容屬童蒙修身之“幼教”書而調整歸入小學類。兩者側重點不同,當以《經籍考》的做法為優。
蒙學書如《郡齋》卷14子部類書類著錄有“《蒙求》三卷”、“《左氏蒙求》三卷”、“《左氏綱領》四卷”與“《兩漢蒙求》五卷、《唐史屬辭》五卷、《南北史蒙求》十卷”,《經籍考》將這幾部蒙學著作調整歸入小學類中。同樣,《直齋》卷14子部類書類著錄有“《蒙求》三卷”、“《補注蒙求》八卷”等8部蒙學故事集,與《郡齋》子部類書類著錄的4部情況一樣。馬端臨因其本質為儒學初級讀本而調整歸入小學類中。《四庫全書總目》則從《郡齋》和《直齋》歸入子部類書類中,當是著眼于其以一定的編纂體例匯聚故事而成書的特征。
書法書如《直齋》卷14子部雜藝類著錄有劉次莊的“《武岡法帖釋文》二十卷”、張彥遠的“《法帖要錄》十卷”、釋適之的“《金壺記》一卷”、錢惟演的“《飛白敘錄》一卷”、黃伯思的“《法帖刊誤》二卷”、翟耆年的“《籀史》二卷”、姜夔的“《絳帖評》一卷”(《經籍考》著錄為二十卷)、桑世昌的“《蘭亭博議》十五卷”、桑世昌的“《蘭亭考》十二卷”(《經籍考》著錄為十三卷)、蔡端的“《法書撮要》十卷”與陳思的“《書苑菁華》二十卷”等11部著作。《經籍考》卷17將以上諸書皆調整歸入經部小學類中。并在陳思的“《書苑菁華》二十卷”后以按語說明其理由云:
按:以字書入小學門,自《漢志》已然。歷代史志從之,至陳直齋所著《書錄解題》,則以為《書品》、《書斷》之類,所論書法之工拙,正與射御同科,特削之,俾列于雜藝,不以入經錄。夫書雖至于鐘、王,乃游藝之末者,非所以為學,削之誠是也。[6]433
馬端臨首先承認《直齋》所謂論“書法”的著作為“技藝”與作為學問根基的傳統小學不可混為一談。但他在按語中接著又指出:
然《六經》皆本于字,字則必有真行草篆之殊矣,且均一字也,屬乎偏旁音韻者則入于小學,屬乎真行草篆者則入于雜藝,一書而析為二門,于義亦無所當矣。故今并以入小學門,仍前史舊云。[6]433
可見馬氏雖然從道理上贊成陳振孫的觀點,但在書籍的具體歸類處理上持不同的意見。他不贊成陳氏將“書法”類著作從小學分出的做法。因為在馬氏的眼里“書法”也好,“字書韻書”也好,同樣都以文字為對象,雖然其側重點各有不同,但沒有必要分立兩門。所以他沒有依從《直齋》,仍然將“書法”著作保留在小學類中。
綜上所述,《經籍考》將“工具”“幼教”“蒙學”“書法”類著作,分別從《郡齋》與《直齋》的目錄類、儒家類、類書類、雜藝類中調整歸入其“小學”類中。這些調整大多并非馬氏首創,一般都有其歷史依據。《四庫全書總目》卷40經部小學類小序中指出:
古小學所教,不過六書之類。故《漢志》以《弟子職》附《孝經》,而《史籀》等十家四十五篇列為小學。《隋志》增以金石刻文,《唐志》增以書法、書品,已非初旨。自朱子作《小學》以配《大學》,趙希弁《讀書附志》遂以《弟子職》之類并入小學,又以蒙求之類相參并列,而小學益多岐矣。考訂源流,惟《漢志》根據經義,要為近古。今以論幼儀者別入《儒家》,以論筆法者別入《雜藝》,以蒙求之屬隸《故事》,以便記誦者別入《類書》,惟以《爾雅》以下編為《訓詁》,《說文》以下編為《字書》,《廣韻》以下編為《韻書》。庶體例謹嚴,不失古義。其有兼舉兩家者,則各以所重為主(如李燾《說文五音韻譜》實字書,袁子讓《字學元元》實論等韻之類)。悉條其得失,具于本篇。[7]526
由此可知,將“書法”著作從藝術類中分出歸入小學類始于《新唐志》,將“幼教”著作從儒家類中分出歸入小學類則由朱熹所倡導,并首先由趙希弁在其《讀書附志》中予以實踐(但馬端臨并未見到《讀書附志》),將“蒙學”著作從類書類中分出歸入小學類則始自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經籍考》的小學類對此都予以了吸收,可謂匯集前代書目小學類于一爐。這一方面是由其輯錄體的特殊體制所決定的,一方面也體現了馬端臨本人的學術思想立場。不僅如此,馬端臨還自行將檢字類“工具書”從前代書目的目錄類中分出歸入其小學類中,從而使其“小學”類所包括的范圍更加龐雜。
作為清代考據學結晶的《四庫全書總目》主張小學類中只載文字、音韻、訓詁類書籍,而將“論幼儀”“論筆法”“蒙求”“便記誦”之書各歸其類,從而恢復了《漢志》的“小學"傳統,使得“小學”類變得純粹了。當然《經籍考》小學類的收書范圍是建立在廣泛匯集前代書目并吸收程朱理學思想的基礎之上的,而清代出于對宋明理學以義理解經的空疏弊病的批判和反思,提倡返回先秦儒學本義并對經典予以忠實的解釋,作為樸學家解經之基礎的文字、音韻、訓詁的傳統“小學”的研究興盛,自清代考據學的開山鼻祖顧炎武提倡“讀九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并以其《音學五書》等著作予以示范后,“小學”的研究日益興盛起來,先后涌現出了戴震、王念孫、王引之、段玉裁等一大批以“小學”功底見長的經學大家,而官方出于鉗制思想以維護專制統治的需要,對于與鉆故紙堆與現實關系不大的“小學”也是大力提倡。正因為上述學術發展的內在理路與政治形勢的影響,清代“小學”由經學附庸一躍而蔚為大類,所以反映在《四庫全書總目》中自然會主張恢復《漢志》的“小學”傳統。兩者的差別一方面是由《經籍考》與《四庫全書總目》輯錄體與敘錄體的不同體制而決定的,更是直接反映了學術隨時代背景的不同而發生的變異,《經籍考》與《四庫全書總目》都不過是各自予以了忠實的記錄罷了。
綜上所述,馬端臨在《經籍考》經部中輯錄前代書目的過程中對其分類類目與具體書籍的歸類進行了整合,這些調整往往都有其深層的學術背景,反映了學術文化的時代變遷。馬端臨在《經籍考》中廣納百川的同時又敏銳地抓住了學術發展的脈搏,并最終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完整的分類與歸類體系。進而通過分析歷代書目與學術史,特別是與古籍四部書目的集大成者《四庫總目》相對照,《經籍考》中的分類調整往往是“繼往開來”的一環。其承前啟后的經驗與內涵均值得人們深入思考和挖掘。這對于深入了解《經籍考》乃至整個目錄學史與學術史的發展都有著一定的參考價值。
《經籍考》貫徹了《文獻通考》兼備“文”(典籍文獻)、“獻”(賢人言論)、“考”(考證)三位一體的編纂原則,進而為了達成“記其著作之本末,考其流傳之真偽,訂其文理之純駁”[11]自序9的編纂目標(實即清代章學誠所謂“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馬端臨一方面按照時代學術思想對書籍進行了忠實的記錄,并論述了書籍的性質與特征、流傳與真偽等方面,進而又基于其朱子學的立場檢討了書籍的內容及其背后的學術思想。白壽彝曾指出《經籍考》是以目錄書的形式承擔著學術文化史的任務[12]500。如其所言,《經籍考》超越了一般的文獻資料匯編,其實是關于“意識形態”的著作。因此對于《經籍考》經部分類淵源及其歸類調整的分析不僅限于《經籍考》自身,對于理解整個中國目錄學史及學術思想史的發展脈絡也有相當程度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