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的失敗

余顯斌

1

吳曉在拉著一首曲子，是著名的《月光流水》。吳曉拉二胡的時候，會瞇著眼睛，一手持弓，一手持二胡，二胡弦上就有一串串音符落下來，如一顆顆露珠從芭蕉葉上落下來，晶亮圓潤。隨著音符落下的輕重緩急不同，就成了動聽的音樂，輕輕地流淌著。

很多人聽了，都點著頭，說真好聽。吳曉哼了一聲，心想，當然好聽，我是誰啊，是有名的神童啊。

吳曉自從上次在二胡獨奏中獲得冠軍之后，被著名的二胡演奏專家王教授贊許為神童之后，再演奏二胡，眼睛就閉得更緊了，腦袋晃得更有勁了，用他的話說，這叫派頭，專家都要講派頭的。

他是專家，當然得有派頭。

可是，神童也有不會拉的曲子啊！譬如《月光流水》這首曲子，他聽過王教授的演奏，那琴聲音就如一縷清泉，在月夜里輕輕地流淌著，有時明明沒有了，可仿佛流水鉆過橋洞，又亮閃閃地冒出來了;有時本來如湖面一片平靜，一會兒又如水嘩嘩地流淌著，流淌著一片凈白，一片舒緩。

他想，自己一定要拉得和王教授的一樣好，一樣優美。

可是，他就是不行。

于是，他每天都練著，包括這次暑假參加二胡培訓班，他也從不停止。他覺得班級剛剛成立，自己要露一手，將《月光流水》拉一遍，震住同學們，尤其是同班的那個驕傲的小女生王梅梅。

誰知王梅梅聽了，一白眼睛道：“難聽死了，殺豬一樣。”而且，王梅梅說著，還用雙手將耳朵捂著。她說，吳曉這是折磨人的神經，是在摧殘二胡，是在讓喜歡聽二胡的人從此遠離二胡。

吳曉氣壞了，停下來，白著眼睛說：“知道王教授不？”

王梅梅傻乎乎地搖著頭，蹦出一句話：“我為什么要認識？”

吳曉哼了一聲，想，就知道你一個小女生不知道鼎鼎有名的王教授是誰。于是，他就白著眼睛嘚吧嘚吧地詳細介紹起王教授的身份：“王教授可是全市最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不，全省最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人稱‘二胡王。”說完，他得意地問道，“現在知道了吧？”

王梅梅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吳曉想，哼，小女生終于開始佩服王教授了。他說了這么多話，終于做好了鋪墊，覺得下來應當介紹自己了，于是，一指自己的翹鼻頭道：“猜猜，王教授叫我啥？”

“二胡盲？”王梅梅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吳曉的鼻尖都氣紅了，說話都結巴了，道：“才……才不是的，說我是神童，很了不起的。”

王梅梅哼了一聲說：“吹牛！”

“真的。”

“我才不信呢。”

為了讓這個小女生相信，吳曉拿出殺手锏，說王教授還給自己題字了，用毛筆題的，很好看的，自己掛在自己的房間里，她可以去看看。

2

果然，在吳曉的房子里掛著一幅字，上面寫著“神童”二字，還有王教授給吳曉頒獎的照片，也掛在旁邊。吳曉得意地說，自己可是獲了一等獎的，是絕對的神童。不過，像王梅梅這樣不懂二胡的小女生，說了也不知道，自己就不說了。說到這兒，吳曉很嚴肅地說，以后王梅梅絕對不許說自己拉二胡是殺豬了。吳曉說，這是誣陷，誣陷人是要受法律處罰的，很重的處罰。

吳曉的老爸是律師，這句話吳曉經常掛在嘴上，這次當然也忘不了。

王梅梅點著頭，突然說：“我也會拉二胡。”

吳曉睜大眼睛，望著王梅梅，過了一會兒點點頭，他們能成為二胡培訓班的同學，王梅梅當然會拉二胡了，不過才成立班級幾天，他還沒有聽過王梅梅拉二胡呢。于是他背著手，擺出專家的樣子道：“會拉什么？拉給我聽聽，可以給你指導一下。”

王梅梅告訴他，自己會拉《月光流水》。

這次，吳曉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望著王梅梅道：“你？會拉《月光流水》？吹牛！”吳曉甚至揚言，如果王梅梅會拉《月光流水》，自己以后就不拉二胡了。

王梅梅搖著頭，不接受這個條件。

“那咋辦？”吳曉眨巴著眼睛問。

“把那幅字給我。”王梅梅指著字幅道。

吳曉有點舍不得，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答應。

“怕輸了？還神童呢。”王梅梅嘁了一聲，很不屑的樣子。

吳曉紅了臉，他想，神童還能怕一個小女生，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于是就點著頭答應了。王梅梅拿了吳曉的二胡，坐在那兒拉起來，二胡音如水流濺濺，如山花瓣瓣飛舞，如彩虹在雨中彎曲。吳曉聽了眼睛一亮，高興地道：“你輸了，那不是《月光流水》。”王梅梅笑了一下，二胡音變了，低下來，柔下來，如月亮在水面上流灑著，如月光在荷葉上籠罩著，流淌著。

二胡音結束，吳曉仍站在那兒，好像還面對這一片小巷深處的月光。許久，他低著頭問：“能不能不拿這幅字啊？”

王梅梅說，說話要算話，如果吳曉的二胡超過自己了，這幅字就依然還給他;如果他超不過自己，這字自己就留著，掛在自己的房里。

吳曉不再說話，戀戀不舍地將字取下來，遞給王梅梅道：“你要保護好，不許弄臟了，不許撕壞了，不許掉了。”

王梅梅不解，問道：“怎么？”

吳曉說，自己下次還要和王梅梅比賽的，到時贏了，自己就拿回這幅字。王梅梅聽了，點著頭答應了，拿著那幅字滿臉陽光地走了。

3

整個暑假里，吳曉不再玩耍了，也不再到處夸耀自己是神童了，每天早起，去培訓班前，就一個人到湖邊的長椅上，對著湖水拉著二胡，親聲如一絲絲波紋，在風里擴散著，帶著一種輕柔的花香，帶著一絲蟬鳴的影子，飄得很遠很遠，和水里的白云融合在一起。

那天，他正在拉的時候，王梅梅出現了道：“吳曉，你真認真啊！”

吳曉白了她一眼，哼了一聲道：“當然，我一定要贏了你。”

王梅梅說：“算了，我還是把那幅字給你，我們不比了吧。”

吳曉才不同意呢，他說，自己一定要贏回來，如果是王梅梅給的，那叫施舍。自己老爸說了，施舍的東西不能要，那樣沒志氣。說著，吳曉繼續拉起二胡。王梅梅聽了一會兒說：“我也回去拉二胡，一定不能輸給你。”說完，她如一只燕子一樣飛走了。

吳曉在心里說，一定要打敗王梅梅，一定要奪回那幅字，那可是王教授送給自己的。

終于，快收假了，吳曉找到王梅梅說：“王梅梅，我們比賽吧。”吳曉說，兩個都拉《月光流水》，比誰拉得好。不過，他接著又撓撓腦袋，得找一個評委，不然王梅梅輸了不認賬咋辦。王梅梅不高興地說：“你才不認賬呢！”王梅梅讓他放心，到時一定有評委。說著，王梅梅首先拉起二胡，二胡音如蛛絲一樣，在花樹下飄過，時而輕柔，時而響亮;時而幾乎聽不見了，好像鉆進了地下;時而又如一條亮晶晶的弧線拋上半空。王梅梅拉罷，得意一笑說：“你拉啊，吳曉。”

吳曉拉起二胡，一絲絲月光從二胡的胡弦上浮蕩下來，照亮了王梅梅的眼睛，照亮了草地，照亮的花朵，也照亮了天空。二胡音終于低下去，慢下去，如一絲水從青苔里滲出來，潺潺湲湲的，一直滲到綠色的葉脈里。

吳曉拉罷，望著王梅梅。

這時，樹林后響起了掌聲，一個人笑著走出來，不是別人，是王教授。

原來，當王教授知道吳曉自從得獎后，就拿著自己的“神童”到處炫耀，拿著自己的題字到處炫耀，非常驕傲時，很是著急，擔心以后吳曉難有進步，會毀了一個好苗子。當他聽了吳曉和女兒王梅梅都在一個二胡培訓班學習時，就想了一個辦法，讓王梅梅打敗吳曉，收回題字，警醒一下他。

吳曉望著王梅梅，王梅梅嘎嘎地笑著說：“還你那幅字吧。”

吳曉搖著頭，他覺得自己離神童還很遠，那幅字放在王梅梅那兒更好。以后，他不再說自己是神童了，很謙虛。用他的話說，謙虛是美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