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師陳文伯

鄭乘龍

我的老師陳文伯是國家級名老中醫、燕京醫派名家，原人事部、原衛生部、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聯合遴選他為全國五百名老中醫專家之一。他深厚的中醫功底，一心赴救的行醫風格，特別是大慈惻隱的濟世精神，我真是望塵莫及。可以說，我能在中醫男科取得些許成就，離不開老師的鞭策和言傳身教。現在回想起來，對他充滿了感激。寫此短文以紀念老師恩誼。

扎扎實實做中醫

老師陳文伯出生于中醫世家，自幼住在北平平民醫院內，看到父親治病救人，正是這種家庭環境，令他從小耳濡目染，下定決心要當一位為窮苦人治病的好大夫。1949年6月，13歲的陳文伯拜師于京城名醫陳世安門下，系統地進行中醫理論學習，學成后參加組建北京市東城區北新橋醫院，一直從事中醫臨床與管理工作。

誰說醫者不自醫，老師就曾給自己和家人開藥方。1961年，他罹患化膿性闌尾炎，醫院要求立即手術。他想起張仲景在《金匱要略》書中有記載：“腸內有癰膿，薏苡附子敗醬散言主之。”他決定自己用中藥治療，服此方一劑痛止，二劑身安，三劑痊愈，狀如常人。1964年，1歲半的兒子得了“腺病毒性肺炎”，住兒童醫院治療半月余，因呼衰合并心衰，醫院多次下病危通知。他將兒子接回家，發現孩子已經退燒，只是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口唇紫紺，屬邪阻心肺、正氣欲脫之證。他在老師兼岳父的指導下，擬了一個方子，用滴管將藥汁從口角處滴入，兒子3日后睜開雙眼。后他對方子加以調整，月余，兒子痊愈了。

行事敢為天下先

20世紀七八十年代，陳文伯從北京市衛生局中醫處調入鼓樓中醫院。他“不跟風、不隨流、不盲從”堅定地走開拓中醫發展的道路。他認為，要成為名副其實的中醫醫院，除了用中藥治病，有中醫的病房，還要有24小時值班的中醫急診室，有一定數量的突出中醫特色的科室。在他的主持下，鼓樓中醫醫院創立了北京市第一家“中醫急診科”。

1981年2月，恩師主持立項“藥膳‘合雀報喜治療男性不育”，這是北京市科委科研課題，通過對40例男性不育癥患者的臨床觀察，服用1個月的藥膳，有效率達84%，其成果于當時轟動全國。在20世紀80年代，恩師還與同仁一同創建了中醫男科學，為中醫男科發展作出了突出的貢獻。

2003年“非典”時期，恩師根據中醫傳統理論和多年行醫經驗，積極建言獻策，研制了中藥含漱劑和噴霧劑。2009年，他參與了治療甲型流感的有效中藥方劑“金花清感方”的研發。

一心一意為傳承

在提攜后輩方面，老師先后吸收院內外數十名中青年中醫師參與中醫傳承工作，毫無保留地傳授自己的臨床經驗，被評為“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優秀指導老師”。

老師對我們這些學生要求甚嚴，跟診時他毫無保留地剖析臨床醫案，鼓勵學生多看書、多思考、多問，定期舉辦學術研討會，對用藥精奧的地方詳加解析。

我是老師的關門弟子，最為感動的莫過于老師對我的切身關懷和殷殷期盼。記得有一次跟師門診，先后來了兩名病癥類似的患者，老師問診開方。待病人走后，他突然問我對他所開藥方的理解。我對照病案逐一說明，但是對鹿茸粉用到0.3克略有不解。老師耐心回答我：“鹿茸粉本是補腎要藥，但此處，我只用0.3克，取的不是補腎之功，而是引藥歸經，鹿茸補腎則未必這么用。”一聽老師解釋，我似有所悟。我注意到有的患者卻用了0.2克的鹿茸粉，我問老師：“什么時候用0.2克，什么時候用0.3克？”老師看看我，嚴肅地說：“你先想想。”我琢磨了半天，不知其所以然，同是患者病情相似、年齡相當，為什么用藥就不一樣呢？

老師點撥我：“兩個患者雖然是同一種病，但是兩個人癥狀不同，前者沒有明顯癥狀，后者有其他兼證，腎精虧虛更甚，所以用量會有差別。”后來我對患者隨訪，得知這兩個病人都痊愈了。

老師對弟子因材施教，根據每人不同專長，指引其不同方向的發展。他知我有志于鉆研男性不育癥，對我說：“在男性不育癥治療方面中醫優勢獨特，但其機制不清，你是一名博士，一定要走出去，和綜合醫院合作，用基因等現代科技手段，揭示中醫藥作用機制。”老師精于臨床、治學嚴謹，更高屋建瓴指出中醫藥機制結合現代生命科學，讓我佩服萬分。此話在我耳邊時時縈繞，深感老師對我期望之高，自己與大師的差距之大。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在2017年7月那個悶熱的夏日，那時候老師疾病已發，但他依然堅持將最后一個患者看完，才對我說身感不適，需提前回家。我送他到家時，師母又擔憂又心疼，連忙將老師扶進去。誰又能想到這是恩師的最后一個門診。

我的老師在患者眼中，是受人敬仰的圓夢者;在同行眼中，是令人敬佩的國醫大家;在學生眼中，是從醫道路的引領人。行醫60多年，他始終把“醫以民為天”作為座右銘，用一生詮釋著“大醫精誠”的真諦。老師的學術地位是永恒的，驗方彌珍，千載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