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瑋
我初中時有一位同桌,人很漂亮,再加上為人和氣,大家都愿意和她做朋友。
可她功課不好。不是某一門不好,而是每門都不好,而且很不好。這件事讓老師和同學都納悶兒,因為她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聽課的時候從不開小差,也很少缺課,不了解情況的人會認為她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考試時,她會偷看我的答案,我就悄悄把胳膊挪開,為她提供方便。她從來沒有為此感謝過我,我也從來沒有提起這件事。我們之間心照不宣,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有一次,不知為什么,她惹惱了我,我很生氣,不再跟她說話。正好碰上英語小測驗,明知她在偷看我,我偏偏把考卷用胳膊擋得嚴嚴實實,讓她一個字也看不見。那次,她考砸了。可是,她并沒有說什么,很平靜。我一直等她來跟我說好話,可她沒有。我很失望,也覺得有點兒下不了臺。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碰到大考小考,我總是把自己的考卷擋得嚴嚴實實的,可她還是不說什么,她的考試成績也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一塌糊涂。這種突如其來的進步,讓我覺得有點兒奇怪。
我們那時候是每星期換一次座位。不是換同桌,而是整排座位都要交換。每次換座位的時候,她都堅持要把課桌帶走,這件事讓我很奇怪。終于有一天,我發現了她的秘密。她的桌面上抄了密密麻麻的代數公式、化學物理公式,還有那些英語不規則動詞的變化方式。原來,她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我對她的封鎖和屏蔽的。
我非常生氣,覺得她太卑鄙、太狡猾了。現在想起來,或許我還有點兒惱羞成怒,因為她不動聲色地想出了一個不求我的辦法。我就去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班主任。我們的班主任是一位女老師,教我們英語。老師很安靜地聽我說完,然后淡淡地說,她會去核實一下的。我很焦躁地等著班主任在班級里批評她,可一連幾天老師什么也沒說。
幾天后,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對我說:“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想批評她。”我問為什么?老師說,她其實是個很努力的學生,上課認真聽,從不拖欠家庭作業。每個人的學習能力不一樣,她也許就不是學習這塊料,只是愛面子。我如果批評了她,那就太傷她的自尊心了。我鼓起勇氣說:“可是,作弊是不對的!”老師說:“我知道。但這世界上很多事情沒有那么黑白分明的是非標準,不能簡單用對和錯來衡量。我批評她當然是對的,可她已經是那么大一個女孩子了,站在我面前跟我一樣高。我傷害她的自尊,也許就會影響她的一生。如果這樣的話,我就錯了。你能理解嗎?”我沉默了一會兒,老師也陪著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她說就當什么也沒發生。“我來處理,好嗎?”
第二天早上到學校,我發現我們的課桌換了,上面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我看看我的同桌,她看看我,我們什么也沒說。后來,我們就分開了,不再是同桌。再后來,我們的生活道路越走越遠,彼此也沒有聯系了。只是聽說,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是一個幸福的妻子和媽媽。對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明白,我們那時的班主任雖然很年輕,但她是一位真正的教育家,細膩、溫和、充滿人性。其實,世界上很多事情確實沒有對和錯,只有設身處地的同情、理解和體貼。
選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