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湘

圖一 元 青花折枝靈芝紋環耳匜 安徽博物院藏

圖三 山西北峪口壁畫墓備茶圖
匜是先秦時期禮器中的水器,質地以青銅為主,用于祭祀祈禱前凈手,以示對神靈的尊重。此外也用于宴饗。匜最初造型為橢圓形器身,一側置流,對側設鋬,底部有三足或四足防止傾倒。春秋戰國之后,青銅匜漸少,出現原始瓷、金銀、漆等質地的匜。唐宋之際,陶瓷匜大量出現,元代尤其多見,并出現標志性匜器——環耳匜。
安徽博物院藏有一件元青花折枝靈芝紋環耳匜(圖一),為1977年安慶市一處元代窖藏出土。該器高4.3、口徑13.2、底徑8厘米。方唇、芒口、弧形腹,腹部一側開長方形小槽,置流,流下為卷云狀環形耳,砂質平底。整器施白釉,半透明狀;器內底部繪折枝靈芝紋,內、外壁近口沿處飾卷草紋一周,釉下青花呈色素雅,構圖別致,是國內窖藏環耳匜中的稀世珍品。特別是流下帶有元代標志性裝飾——卷云狀小環耳,給人一種濃厚的異域風情。該器為景德鎮窯燒制。

景德鎮型環耳匜與龍泉窯型無耳匜對照表
元人使用的匜器有兩種類型(見表)。安徽博物院藏青花折枝靈芝紋環耳匜屬其中一種,即景德鎮窯型環耳匜,它是元朝人使用頻率最高,也是最具有時代特征的器具。其特點為薄胎、平底,口沿及底部不施釉,口腹部壁上向外開口,置槽形短流,流下有云形小環系。保定窖藏、高安窖藏、萍鄉窖藏、昌平區城關舊縣村元墓、景德鎮落馬橋窯址出土以及中國國家博物館、首都博物館、江西省博物館、廣東省博物館等所藏瓷匜亦屬于此型。另一類型是龍泉窯型無耳匜,其特點為侈口、厚胎、臥足,平底碗形器身外接槽形短流,流延伸部分上翹,高出口沿。器身與槽形流相接部分未切去,二者之間有小孔相通,流下無環形耳。如元鐵可父子墓、汪世顯家族墓、新安海底元代沉船、石家莊后太保村元代史氏家族墓出土、臺北故宮所藏瓷匜均屬此型。上述兩類元匜在裝飾風格上略有區別:龍泉窯型注重胎裝飾,多為印花、刻劃花,施青釉,少數飾斑塊狀褐色鐵彩。而景德鎮型注重彩裝飾,為釉下青花或釉里紅,多繪折枝花卉、雙鳳、兔紋、雁銜蘆紋樣等,外壁常繪變形蓮瓣紋,也有藍釉描金、卵白釉以及青白釉印花瓷匜。元滅亡后,此類匜銷聲匿跡。
據文獻記載,商周時期,匜還有一種輔助功能,即作為酒器使用。“《句讀》、《義證》、《通訓定聲》皆云‘匜’是古人沃盥時的注水器,也可兼做注酒之用的酒漿器”,到元代,環耳匜作為酒器的功能被延續下來,在墓葬和窖藏中環耳匜多與玉壺春瓶、臺盞等配套使用。如浦城元壁畫墓備酒圖(圖二):高桌上置環耳匜、玉壺春瓶、勸盤,盤中置酒盞,侍者立于桌旁。又如山西洪洞水神廟壁畫上的備酒圖以及元刻平話插圖,畫有一或兩位侍者,一位手持玉壺春瓶,一位手捧勸盤,盤中置酒盞,桌上有環耳匜、酒樽或梅瓶、酒杓。在這些畫面中均不見宋金時期十分流行的注子、溫碗。
元人對作為酒器的環耳匜有專門的稱謂。如元人孔齊《至正直記》卷二:“饒州御土,其色白如粉堊,每歲差官監造器皿以貢,謂之御土窯。燒罷即封土,不敢私也,或有貢余土作盤、盂、碗、碟、壺、注、杯、盞之類。”研究者將上述器物與景德鎮出土飲食類實物對比發現,這里“盂”即“匜”。明曹昭《格古要論》卷下“古無器皿”條:“古人吃茶湯俱用,取其易干不留津,飲酒用盞,未嘗把盞,故無勸盤。今所見定勸盤,乃古之洗。古人用湯瓶、酒注,不用胡瓶及有嘴折盂、茶鐘、臺盤,此皆外國所用者,中國始于元朝,汝定官窯具無此器。”文中所說的“有嘴折盂”就是有流的盂,即匜。另據《元史》志第二十八《輿服一》載:庶人“酒器許用銀壺臺盞盂鏇,余并禁止”,可見,在元代“匜”被稱做“盂”、“有嘴折盂”、“盂鏇”,元人飲酒的必備組合已由宋金時期的注子、注碗、臺盞變為銀壺(玉壺春瓶)、臺盞、盂鏇(匜)。
另外,在元代壁畫墓里,我們還發現元人使用一種形似無耳匜的容器攪拌和調制膏茶。如山西北峪口壁畫墓備茶圖中(圖三),左側兩位侍女帶小孩立于桌旁,桌上有勸盤、臺盞、湯瓶,高桌另一側的兩位侍女,一位手持臺盞,另一位右手持茶筅在左手托住的帶流容器內攪拌;山西屯留元代壁畫墓M2東壁的侍女備茶圖(圖四):壁畫上繪有高桌,上置酒樽、蓋罐、碗、盞托等器物,右側侍女同樣持帶流容器并以茶筅在器內做攪拌狀,該容器局部放大,一側有短流,形似無耳匜,左側侍女左手托、右手持注子做傾倒狀,注子流嘴朝向右側侍女,似乎是要在其攪拌的時添加注壺中的液體,她們身后有一方石磨盤。內蒙古赤峰元寶山壁畫墓備茶圖剝落比較嚴重,部分畫面不清楚(圖五)。該壁畫上繪一位男侍,左手環抱一容器,左手手掌似乎緊緊攥住容器上凸出部位,右手執棒狀物在容器里搗鼓。他身后的桌上放繪花蓋罐、湯瓶以及三個倒扣的茶盞。有的學者認為該男侍在碾茶,筆者認為不妥。首先,侍者左手環抱容器擂茶不便發力;其次,從畫面上看容器內食物容量超過該容器的三分之二,同時侍者手中的棒狀物也有一部分沒于食物中,若是碾茶,擂棒上下運動恐怕茶末會濺灑出來。最后,從侍者懷中的這件器物形狀來看,腹壁曲線緩和,器腹不是很深,器口微敞,既不好碾茶,也不便傾倒茶末。所以,結合山西北峪口、屯留等壁畫墓中壁畫備茶圖情景,筆者認為該男侍者應使用棒狀物正在容器內攪拌調制膏茶。可惜男侍左手手掌與容器相接部位模糊不清,推測這件器物應該是帶流的,否則制好的糊糊狀茶膏不易倒出。
上述壁畫墓中添湯、攪拌、調制膏茶的情形在文獻中也有記載。如元《居家必用事類全集》己集“諸品茶”條謂“蘭膏茶,以上號高茶。研細一兩為率。先將好酥一兩半。溶化傾入茶末內。不住手攪。夏月漸漸添冰水攪。水不可多添。但一二匙尖足矣。頻添無妨。務要攪勻。直至雪白為度。冬月漸漸添滾燙攪。春秋添溫湯攪”。元《飲膳正要》中多處有“酒調一匙頭”“溫酒調下一匙頭”“酒調服之”“以酒一杯和勻溫飲之”的記載。由上述文字可知,在調配蘭膏茶時,需要有容器裝盛茶末及特殊方法提煉的膏、油等,按不同時節分別與冰水、溫湯、暖湯等各類酒水調和攪勻。無耳匜的口徑約在5-18厘米,在攪拌和調配膏茶時小型無耳匜適合使用者捧在手心、口徑大者需一手環抱并攥住其短流,匜口為廣口,便于目測膏茶與不同液體混合攪拌的情況,一側帶流便于傾倒出制好的膏狀物。

圖四 山西屯留元壁畫墓M2備茶圖(及局部)

圖五 內蒙古赤峰元寶山壁畫墓備茶圖
此類景德鎮型青花環耳匜芒口而澀底,且口沿部位為一個不封閉式圓形。它不像龍泉窯型匜器口為封閉式圓形,底部刮釉并留有環形墊燒痕跡,說明該器使用環形墊圈仰燒而成。假如環耳匜也采用底與底或口與口一正一覆入爐燒造,如果受力部位為底部,那么澀底應與其他物體緊密接觸,平底外側為受力面,則會留下其他器具的墊燒痕跡。而環耳匜底部并沒有裝燒痕跡。若受力部位為口沿,從力學角度上分析,圓形器口本身就不具有穩定性,雖然口沿周長不變,而圓弧卻容易發生變化。再加之環耳匜的一側開口置流,口沿的穩定性就更差,外置短流在燒制過程中還會產生向外的拉力。環耳匜在仰燒的情況下器物口沿會產生變形。
從這件青花匜的外部造型可以看到,該器口沿有裝燒受壓的痕跡,不封閉式圓形口沿幾乎處于同一個水平面,沒有發現仰燒時器物口沿兩頭翹呈船形的狀況,種種跡象證明,這件器物采用了單件覆燒工藝。
安徽博物院藏元青花折枝花卉紋環耳匜是元代最具特色的器類,從窖藏、考古發掘出土品器物組合以及元代壁畫內容,我們推測它可能是一種溫酒器具,而另一種無耳匜則是用于調制膏茶或食物的容器。青花環耳匜芒口、底澀,且口沿部位為一個不封閉式圓形,這種特殊的造型為其裝匣入爐燒制造成了難度,而景德鎮工匠以驚人的智慧解決了這一技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