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立

耿立
石耿立,筆名耿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多次被《人民文學》《中國作家》《散文》《北京文學》刊發;著有《緬想的靈地》《青蒼》《藏在草間》《繞不過的肉身》《說人物誰是人物》《遮蔽與記憶》《新藝術散文美學論》《新藝術散文概論》等文集。曾獲多種文學獎。
人們所說的珠海,大多指示的就是香洲,對我來說,五年前,這是異地和異鄉,我想在這里尋找異樣的人們和靈魂。
在2013年3月,我來到了珠海,卜居香洲的吉大白沙河畔,我是奔著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來到這里的。有人問我這里有什么好,我脫口而出,這里有全國最好看的云。
有一次在珠海城軌上,我碰到一個人,在閑聊的時候,她說:每年的夏天,她都到珠海來看云。她的老家在內地的一個偏遠省份,她說每年的夏天,她在老家都吃不好睡不好,總是惦記珠海的云。她說珠海的云,有時像音樂,有時像繪畫,有時像流水。看到了,聽到了,觸摸到了,那焦躁的心就安穩了。珠海的云,是最好的云,她說。
其實,我把珠海的云,看成是水的追求。而港珠澳大橋,我把它看成是一個時代的精神線條。
2017年8月23日中午,當“天鴿”臺風以14級風力正面襲擊珠海時,我還在山東老家,我牽掛著這座橋,揪心著這座橋;隔一天,我趕回了珠海。一出機場,我哭了:凡有頭的都斷首,凡有枝節的都露出白骨,大王椰斷首了,老榕樹斷首了,電線桿露出了白骨,鳥的赤羽也露出了白骨,路邊的花樹一棵棵倒下,我想起刑場上未成年的陪綁的烈士,未來得及開花,就這樣倒下了。
趕回面朝伶仃洋的珠海家中,但見滿目瘡痍,陽臺玻璃粉碎,頂燈從天花板落下,電線系頸如魯迅筆下大紅衫子的女吊。開門的瞬間,我看到臺風才過去不到36個小時的災難場景,玻璃留下臺風的鋒利,像測試杜甫的那個為秋風所破的茅屋那樣來測試我。
放下行囊,來不及整理碎玻璃,我就急切穿過滿是倒下樹木的道路,艱難步行到情侶路去看港珠澳大橋,已經安靜的海面,像做錯事的孩子,那樣舒緩,但情侶路的石欄碎了,路燈碎了,一個個義工在清理路障。
我看到了港珠澳大橋,一個個橋墩如武士,巍然安然,我的淚下來了,我是噙著淚來的,看到安然的港珠澳大橋,我哭了,在那么多城市中,我選擇了這個城市;在那么多大橋中,我選這個大橋做鄰居。當時在橋附近突然冒出這樣的話,也許只有臺風可以放肆,構成這個世界的不馴服;只有眼淚可以放肆地流,構成這個時代的下游。
珠海是可托付的、依賴的,就像一個女生,看到一個男生,他就那么一帥,她就那么一賴,兩人牽手度過一生。不出城,這里就有蒼翠的山,城市就如偎在山的腳踝下,藏在山的褶皺里。深山藏古寺,這里有幾座廟,給人們提供精神的依靠。這里的海在眼底,也在足底,人們天天與海住在一起,早已習慣了風浪和波濤,珠海人把大海當做洗臉洗腳蕩滌靈魂的水盆,也像披著一件寬闊的藍衣裳,眼睛里就揣著波濤。
2013年3月,我開始如一片云寄宿珠海。是的,我今生寄居的這片地方,我想清楚了,這里可以給我海水一樣玲瓏且廣博的心臟,也可以給我青山一樣的骨骼與肺腑。別的城市,我都不愛,我只愛我的白沙河、吉大水庫,這里的靜謐,這里的蛙聲和螢火蟲。對于珠海,這個地方很小,就如珠海之于中國,這個地方很小,像針尖上的月光,但它一樣是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