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和事業，在不可預料和自我選擇中交替發展

俞敏洪

讓新東方成為遠不止我一個人的事業

新東方成立于1993年11月16日。201 8年是新東方成立25周年。25年，就是四分之一世紀，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不算長，但對于一個企業來說，25周年算是不短的周期。盡管所有的企業創始人，都希望自己的企業能夠變成百年老店，但真的變成百年老店的企業并不多。在多變的競爭環境和社會環境中，要保持企業長青，是一件特別不容易的事情。

新東方25年的發展，和改革開放40年的發展高度重合。我個人的發展，就始于改革開放的第一年：1978年。那是我第一年開始高考。3年后，我進入了北京大學學習，從此，在北大當了5年學生，6年老師。在北大的1 1年，剛好和國家鼓勵思想解放，鼓勵民營企業發展高度吻合。

我對思想解放深有感觸，因為每一次解放都有大量的書籍伴隨出版，我如饑似渴地閱讀，也逐漸形成了開放的思想意識。但在北大，離社會現實很遠。在象牙塔里自娛自樂，對中國社會發展過程中實際發生的各種事情，只是遠觀和評點。

1991年，我在無奈之下，從北大辭職，一腳跨進了海里，下海創業。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給中國的進一步改革開放帶來了光明和信心。我下決心成立自己的培訓學校。終于在1993年，成立了新東方學校，從此開始了我從來沒有預先設計過的人生篇章。

人生和事業，原則上都應該預先設計和認真規劃，但生命發展的拐點，往往不在我們的預料和設計之中。新東方的出現和成長，以及后來的發展走向，從來就沒有在我的設計之中。國家的大形勢就不是我們能夠設計的，人就像在洪流中的一滴水，你只能選擇跟著洪流一起流動。大部分時候，你都不可能選擇加入哪股洪流。

改革開放的40年，中國有了千年沒有的自由和繁榮，讓更多的人得到了展現自己能力和才華的機會，獲得了事業和成就，我們不能不感謝這個時代。當然，人也不完全是被動的。我們小時候就聽說過一句話，人挪活樹動死。我們在大時代的洪流中能夠發揮主觀能動性，選擇更加積極的生活方式和發展路徑。所以我非常慶幸沒有一直在北大的象牙塔里待下去。走出校門闖蕩世界，終于和朋友們一起，努力讓新東方成為了遠不止我一個人的事業。

面向未來心里有太多期待和愿望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辦一個培訓班：從來沒有想到，新東方一做就做了25年;也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人生是以這種方式過下來的，而且必將還要沿著新東方的軌跡繼續走下去。生命和事業，都在不可預料和自我選擇中交替發展，既有外在的推動力，又有內在的驅動力。

25年的新東方，給了我太多的意外之喜，讓我鍛煉發揮了自己根本不敢想的潛能和才華，和朋友們一起，體會到了共同創造事業的美好。當然，在這25年中，我也經歷了常人不能忍受的困難和艱辛，也留下了很多遺憾，在得到的同時失去了很多：失去了本來可以在美麗的大學校園的平靜生活，失去了和自己的家人孩子在一起更多的時光，失去了在斗窒書桌前不問世事的讀書思考，身心健康也有很多的損傷。

在那個冬天灰蒙蒙的早上，當我把全部家當裝上一輛三輪車，推出北大校門的時候，一不小心一腳踏出去，從此在名利場上，在利益、友情、競爭等的糾葛中一直走到今天。

回頭看，四分之一的世紀已經過去了，我從一個28歲下海的小伙子，已經變成了56歲的中年人，從青澀走向了成熟，也從魯莽走向了保守。回顧起來有遺憾、有感慨、有喜悅、有悲傷，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感，從心里不絕如縷流出。面向未來，心里依然有太多的期待和愿望，人生易老不服老。現在的我，可以用老驥伏櫪、壯志不已來形容。過去的新東方，我不把它看作是成就，我寧愿把它看作新生命的起點。

生命總會有一種突破自己的欲望

知過往而追來日。在經歷了25年的倥傯歲月后，我覺得應該靜下心來，泡一杯茶、點一柱香，在有樹影的窗戶邊坐下來，看著窗外斑駁的陽光，好好想一下過去的25年：我是怎么度過的，新東方是如何成長的，很多事情的決策點和利益得失點在什么地方？我要用一種坦誠的態度、一種真實的原則，來重新構建我個人和新東方25年的發展歷程。

黑格爾說過：”我們能夠從歷史中學到的知識，就是我們從歷史中什么都學不到。”我自己不這么認為，人類就是在不斷反思中進步的。作為個人，我也是在不斷自省和反思中取得進步的。所以對于過去25年，不管是對于我個人還是新東方的事業，做一次系統性的反思和講述，我覺得十分必要。

其實，我們對于已發生的事情的還原和思考，必須經常反省。企業管理中最常用的手法之一，就是對于所做事情的復盤。通過復盤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提升效率。我對于自己的生活，已經養成了每年、每月、每周、每日復盤的習慣。這一習慣的養成，讓我得益良多，讓我逐漸過上了理智而有效的生活，讓我能夠更加看透生命的本質和重點。

原則上，對于過去事情的思考和總結是個人的事情。我為什么還要錄制成視頻和音頻，向社會公開呢？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新東方早就變成了一家眾所周知的公司，很多人對新東方的成長歷程感興趣。盡管我們這一代創業者走過的路，和現在新一代創業者要走的路不盡相同，但總有某些關鍵點有共通之處。因此，只要年輕人愿意聽，總還能夠從中得到某些領悟;二是面對一群人講述的時候，更加讓我感到，我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和一幫朋友坦誠交流。這既考驗我的真誠能力，也讓我更加愿意把這件事情做下去。否則一個人孤獨回顧25年的發展，還真是一件磨人的事情。

我最喜歡看的書之一《文學回憶錄》，是木心對一幫朋友講課的記錄。盡管記錄者是陳丹青，但如果沒有一幫朋友坐在周圍，我覺得木心未必有耐心講述那么細致、那么真誠的文學美學哲學思想。我自然沒有辦法和木心比，但講述一下新東方的發展史，為改革開放的歷史留下一點痕跡和記錄，也是蠻美好的一件事情。

每個個人和每份事業都是有局限的，我們不太容易打破自己的局限，就像我們不能拎著自己的頭發讓自己脫離地球。但生命總會有一種突破自己的欲望，也只有突破自己，破繭成蝶，我們才能迎接下一輪更高層次的發展。盡管人生無往而不在枷鎖之中，但打破枷鎖，勇往直前，為自己和事業贏得更加廣闊和自由的發展空間，正是我們人生的全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