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解讀《妻妾成群》

張小芳

摘要：蘇童是中國當代以寫女性生活著稱的重要作家，中篇小說《妻妾成群》是他的代表作。這部作品講述了“受過新時代教育”的女大學生頌蓮，原本有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經營著一家茶廠。然而在茶廠倒閉后父親自殺，頌蓮選擇嫁給有錢人陳佐仟做小妾。從此，頌蓮便陷入高墻深院、秩序井然的封建家族陳府，最終又在“妻妾成群”的明爭暗斗中走向精神崩潰的深淵。本文將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來解讀女主人公頌蓮的心理困境，探尋作品背后隱藏的無意識動因，透視作品的深層意義。

關鍵詞：頌蓮 弗洛伊 德精神分析法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認為：“人的意識由三個層面構成：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又歸為無意識層面，人們往往只能發覺自己表露在外的意識部分，卻忽視了不經意間無意識部分的流露;認為無意識反映恰恰是最重要的意識活動，它反映了人們內心深處的欲望和追求。”對照這一原理，小說六次提到的廢井從故事開始就向我們暗示這口井跟頌蓮的悲劇命運具有緊密的聯系?！暗谝淮慰匆娋?，盡管讓頌蓮有些害怕，但她還是‘挺喜歡那兒的?！彪S后，二太太卓云的話讓頌蓮很是害怕?！澳闳ニ廊司?？別去那兒，那兒晦氣?！边@是第一次有人告訴頌蓮那口井里死過人。再后來，頌蓮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在陳佐千那里試探地盤問這口井的故事，結果真的印證了二太太的話，的確是有人死在了井里。當頌蓮問及原因的時候，陳佐千說：“免不了是些污穢的事情?！标愖羟櫺翼炆彽娜兆雍芏虝海e來無事，她又去那口井旁邊。文章中說：“頌蓮突然被一個可怕的幻想攫住，一只手，有一只手托住紫藤葉遮住她的眼睛，頌蓮驚恐地喊出了聲音，手，手。她想返身逃走，但整個身子好像被牢牢地吸附在井臺上……一個模糊的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切入耳膜，頌蓮，你下來，頌蓮，你下來。這口可怕的井在召喚頌蓮，頌蓮感到很害怕。當頌蓮和梅珊聊天，無意聊到井時，頌蓮問梅珊：‘你知道是誰死在這井里嗎？梅珊回答‘還能有誰，一個是你，一個是我。這讓頌蓮的頭皮發冷，梅珊說，‘你怕了？你又沒偷男人你怕什么？偷男人的都死在這井里了，陳家好幾代都這樣。梅珊偷了男人，最后，梅珊被投到井里面?！本?，是陳家違背封建倫理道德的女人們的葬身之處，從一開始，頌蓮就被這井吸引，卻又充滿莫名的恐懼。暗示頌蓮的內心深處隱藏著背叛，但她沒有像梅珊那樣表現出來，而是壓抑在心里。她對井好奇又害怕的心理，正是她自己無意識中蠢蠢欲動的欲望。文章中寫道“頌蓮的意識中又出現了梅珊和醫生的腿在麻將桌下交纏的畫面”?！坝殖霈F”說明這個場面是不止一次的讓頌蓮想起，這更一步證明了頌蓮潛意識中涌動的卻又被壓抑著的性沖動和欲望。弗洛伊德認為，人的一切欲求歸根到底都是性欲的顯現，“在人的諸種本能中，性本能處于特別重要的地位，它對于人格的成長、人的心理和行為都具有重大意義”。那么，頌蓮長期被壓抑的性本能對她人格的成長、人的心理和行為產生了什么影響呢？

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認為，人的精神體系由“本我”“自我”“超我”三個層次構成。最底層為“本我”是一個人出生時就有的各種本能的總和，包括人類本能的性的內驅力和被壓抑的無意識傾向。它追求一種絕對不受任何約束的本能欲望的滿足，歡樂原則是它的宗旨。第二層次為“自我”?！白晕摇钡娜蝿帐窃凇氨疚摇焙同F實環境中起調節作用，它奉行的是現實原則，趨利避害，將那些不能被社會接納的東西壓抑和儲存到無意識中去。第三層次為“超我”。它代表道義方面的要求，受道德原則的支配，它要努力達到的是完美而不是快樂或現實。頌蓮嫁進陳家的時候十九歲，這個年齡無論在生理還是情感上都屬于生命力比較旺盛的階段。從陳佐千到陳飛浦，頌蓮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男人的“愛”（情感和生理上），釋放自己被壓抑的欲望。但是頌蓮在坐擁“三妻四妾”的陳佐千那里無法得到滿足，而與頌蓮年紀相仿、志趣相投的飛浦出現了，給了頌蓮一種可以釋放自己的希望?！懊愖羟Ь莸纳眢w時，腦子里會倏爾浮現出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飛浦躺在被子里會是什么樣子？”頌蓮想象與飛浦在一起時的美妙與滿足，她強烈渴望飛浦的愛。這里充分驗證了頌蓮情感渴望的無處安放和性欲望得不到宣泄后意識中她開始尋找另一個可以承載她欲望的對象。同時，這里也開始了“自我”和“超我”的斗爭。每每頌蓮對飛浦燃愛欲之火時，又無法忽視飛浦是她名分上的兒子的事實。在這樣的關系下，如若頌蓮與飛浦產生男女之情，便屬于亂倫行為。更可悲的是，頌蓮目睹了梅珊因“偷男人”被投井，這無疑讓她看到了自己如果偷男人的下場。在這里，“對飛浦的欲望”可以解釋為是“自我”的潛在欲望;“超我”又時刻暗示頌蓮與飛浦無法忽視的名分上的母子關系;頌蓮最后的精神失常便是“自我”和“超我”意識調節失衡的結果。梅珊的下場無疑是加劇這種調節趨向不平衡的催化劑，本我的欲望再次受到壓制。本我和超我之間常常存在尖銳的矛盾，自我總是試圖調解這對沖突的力量。當三者失去平衡時就會導致精神病癥和人格異常。頌蓮的欲望一次又一次的被壓制和打擊，自我和超我之間的沖突得不到和解，最終頌蓮的生命只能以精神失常而收場。

除此之外，《妻妾成群》中還值得注意的是，雁兒死后頌蓮做的夢，“雁兒無聲地走進來了，帶著一種頭發套子，挽成有錢太太的圓髻”。我們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么這個夢又有什么暗示呢？弗洛伊德在他的代表作《夢的解析》中，對夢的來源、夢的選材以及夢的運作過程等問題進行了細致的論述。他說：“夢，它不是空穴來風，不是毫無意義的，不是荒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識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還醒的產物。它完全是有意義的精神現象。實際上，是一種愿望的達成。它可以算是一種清醒狀態精神活動的延續?！庇纱宋覀円部梢蕴綄ろ炆弮刃纳畈氐拿孛?。一般來說，本來主子和丫頭之間不應該有這么大的沖突，錯就錯在連雁兒也做著“太太夢”，她從心底里妒忌頌蓮，幫著二太太卓云對頌蓮下蠱。在第一次被頌蓮發現遭受毒打后，她并沒有死心，而是又下了第二次蠱。第二次下蠱被發現之后，頌蓮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輕易饒過雁兒，而是逼著她把草紙吃了下去。不久之后，雁兒就病死了。可是雁兒并沒有停止對頌蓮的糾纏，她出現在頌蓮夢中，摧殘著頌蓮的精神領域，實行殘忍的報復。夢作為一種潛意識的自我表現，擅長在自我”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而放松戒備的時候，被壓在人的心靈的最深處但又很活躍的潛意識開始活動，于是出現了夢。雁兒生前覬覦著頌蓮“四太太”的地位并與她處處作對，而生活中對雁兒的厭惡和打壓可以說是出于頌蓮潛意識中的一種威懾和防備。實際上，頌蓮也打心底害怕或者嫉妒像類似雁兒這樣更年輕的“太太”取代她，這種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在無意識中會加劇頌蓮在生活中的危機感。再加上此時的頌蓮因假孕已失寵于“陳老爺”，她在陳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因此可以解釋為頌蓮在夢中的不愉快、所感受的焦慮是由某種念頭的存在引起的，換言之，夢中所感受的焦慮就是夢內容所明白表示的那些念頭?！秹舻慕馕觥分袑懙溃骸拔矣X得我們大可以合理地將所有夢的不愉快性質與夢的改裝放在一起考慮，而獲得這樣的結論：這些夢都是被改裝過的，因為夢中的愿望平時受到嚴重的壓抑。所以愿望之達成均被改裝到乍看之下無法看出的地步。由所有夢中不愉快的內容分析結果，擬出以下這個公式：‘夢是一種（受抑制的）愿望（經過改裝而）達成”。夢是因“愿望”而起，它的內容是“愿望”的達成。因此頌蓮這種隱藏在心底的焦慮通過夢顯現出來，夢中雁兒挽著有錢太太的發髻，可以看作是一個頌蓮愿望被滿足的夢，盡管這是一個內容痛苦的夢。但夢中不愉陜的、感受到的焦慮正是頌蓮自身在現實生活中潛在的不愉陜和焦慮。

透過頌蓮我們可以看到蘇童對掙扎在封建禮教下和極度泛濫的男權主義夾縫中的女性的深深觀照。通過以上分析，不難發現頌蓮的悲劇命運是多種因素共同合力的結果?！白晕摇比烁駞f調著個體的本性需求與社會倫理、精神要求，將個人展現在客觀世界中。在這一過程中“本我”“自我”“超我”人格相互斗爭、相互依存。健康的人格會呈現出三者的和諧與共存，而任何一種人格勢力的強大則會使個體呈現出矛盾與分裂狀態。在生活中，人們或壓抑或張揚“本我”人格，未能將其與“超我”人格統一起來，從而使“自我”人格不能健康地呈現。人格的不健全與分裂造就了其人格悲劇，而人格悲劇從更深層、更本質、更內在的方面導致了悲劇命運。頌蓮的悲劇命運在深層次上更多地體現為人格悲劇，即三重人格未能實現和諧有機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