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詩燃
(山西大學 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030006)
荀子的理論思想一脈相通,深富邏輯性,就其理論而言總體上可以說是一種致力于為謀求“正理平治”的王道之國家的政治表述。縱覽《荀子》全文,其理論思想的脈絡并不是按照其章節來排布的,所以在探求荀子理論思想之前,應當先厘定荀子的天人觀。
荀子的天人觀可以說是先秦時期有關天認識論的一股“清流”,荀子的天不同于先秦時期任何一種關于天的認識。
自夏王朝的建立起,人們關于天的認識從原始性的,宗教性的過渡到一種可以加入奴隸主貴族意志的天(政權神授),但其本質還是具有宗教性質的,商王朝滅夏后,商“奴隸主”壓迫萬千奴隸為使自己“為所欲為”,將天以人格化,《詩經·商頌》記載到“帝立子生商”,這就是說人間的統治者是上天的兒子,這便開始了奴隸主對天的認識的“壟斷”。周替代商后,西周時期的大圣人——周公旦,提出“德”的永恒性,對天“道德化”,即以“德化天下”來尋求“永保天命”,徐復觀先生說:“以道德的超越性,代替宗教的超越性;因而以具體的人文教養,代替天上,代替人格神”這也便是孔孟對于天認識的開端,以使道德普遍性與性相結合追求國家的安定,即“天人合一”,這是春秋戰國時期關于天認識的一個方向。另一方向,將天當作客觀的、與人無關的“自然之天”①,道家和荀子對天的認識就是這一脈絡,有人說,是受到了道家的影響,但其“不求知天”的認識又與老莊完全不同②,荀子講的是經世哲學,是將道家形而上學完全去掉的哲學。荀子天的觀點不同于孔孟亦不同于老莊,荀子將天和人描述成既平行(天人相分)又交織的關系(參與天地)。
荀子釋天以自然性,這里和孔子所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或許一脈相承,但是孔子的天是與“仁”“義”相通的天,是“德化之天”。關于荀子的天筆者贊同于馬積高先生對于荀子天含義的闡述③,但又有補充,荀子關于天的闡述可以分為:已知天(正常自然現象)和未知天(包括人的自然秉賦和天的功用,如《荀子·天論》篇④中說的:“天情、天官、天君、天養、天政”)的結合,在《荀子·天論》開篇提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直接點出荀子關于天人之間的關系:天人相分,即國家的好壞與天是沒有關系的,俞樾釋:行,道也。⑤天行有常即天道有常,天遵守于天的運行規律,天人分工而各不相干,比如日月星辰、四時寒暑、風雨水旱等,荀子說:“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荀子·天論》)比如星隊、木鳴、日月蝕、怪星等,荀子說:“夫星之隊,木之鳴,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荀子·天論》)比如祭祀、卜筮等現象,荀子說:“……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荀子·天論》)荀子將天的各種現象都釋以平常化,而沒有將任何意志和指示融于其中。其目地是還原于天的自然性而指向于“知天”⑥,可是,在(《荀子·天論》)篇中荀子又提到:“唯圣人不求知天”這與“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的表述前后矛盾。前者荀子所推崇的圣人是“不求知天”,后者荀子又提出“知天”,在這很有矛盾的表述中,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前后荀子所提到天的本質意涵是否相同。
關于前者的天,荀子說道:“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荀子·天論》)這里的天更多的指向于生成萬物的過程,也是就“天職”。荀子認為“天職”講求的是“不為而成,不求而得”的,荀子認為對于“天道”這樣深遠的事物,“至人”應是“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同上)荀子認為無利于實際人事的,難以知的事物就不要耗費時間加以思考,正如徐復觀先生所說:“這種生,乃是無意志、無目的的生;一生之后,便與天沒有什么關系,不必追求天系如何而生萬物”即“不與天爭職”。后者的天則代表著自然規律,“所志于天者,已其見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于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于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者矣;所志于陰陽者,已其見知之可以治者矣。”(《荀子·天論》)荀子對于這樣的天,更多的是注重借助自然規律以尋求社會和國家的根本原則(道),這也就是荀子所說的“參天地”,這里的天指向的是自然規律,并應該利用這些自然規律以治于人事,回歸于國家,這是荀子所要提到的“知天”⑦所以“官人守天而自為守道也”(同上),對于天的探索自有“官人”負責(不求知天),而“至人”要做的就是“守道”(知天)。
綜上來看,荀子主張“不求知天”與“知天”各有其意,荀子以經驗主義的性格,則回歸于實際,借以天的自然規律來為人所用,“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同上)本質而言都是指向于國家政治。
荀子所在時期前后,天的神秘感其實一直存在于國家的政治當中,以至于導致國家的好壞直接與“天的賞罰”相關,在這樣的情況下,于國家而言會導致兩種結果:(1)君主對于國家治理的主動權變小;(2)人們的主觀能動性減弱。長此以往下來,對于荀子來講,他看到的直接就是導致周天子失位和天下動亂的原因,“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荀子·天論》)。
為使避免造成這樣的結果,荀子主張“參與天地”以增加人的能動性,荀子說:“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荀子·天論》)荀子認為如果人的行為堅持遵守“道”,天便不會給人以災禍,國家也會強盛。人的“道”如何獲得?荀子提出“明于天人之分”(同上)這其中“明”就是要明晰、明白天“道”與人“道”之間的關系。人的“道”在于“明分”并“應”和“修”“天道”,天與人奉行的是不同的規律,人“道”可利用天“道”,荀子說:“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成,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同上)荀子認為物生于天,而將物所用在人,國家的安定,百姓的富裕則在于人對于萬物的利用,不可以完全依靠信奉于“天道”,因為國家的禍亂是由于人“道”的混亂,荀子說:“物之已至者,人襖則可畏也。楛耕傷稼,楛耕失歲,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饑,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襖;政令不明,舉措不時,本事不理,夫是之謂人襖;禮義不修,內外無別,男女淫亂,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寇難并至,夫是之謂人襖。襖是生于亂。三者錯,無安國”(同上)荀子將造成國家混亂的原因歸于“人襖”,與天沒有關系,“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同上)避免“人襖”是使國家歸于平治的重點,荀子寄托于人“道”,即“禮”“法”,荀子說:“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同上),荀子在“明于天人之分”的前提下,將國家的命運置于人的社會治理中,充分增加人的能動性來追求國家的安定。
綜上分析,荀子的《天論》是以“明于天人之分”為出發點,將天與人進行了劃分,將當時所有的可以與國家政治聯系起來的現象都釋以平常性,其目的就是要以發揮人們的主觀能動性來尋求人“道”,進一步歸于“禮”與“法”的政治哲學理論思想的構成。但是,荀子《天論》篇中對天的規律沒有進一步探說,他只是朦朧的說:“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荀子·天論》)所以荀子的天是保留其神秘性的可以為人所利用的“自然之天”,也基于荀子關于“自然之天”的認識,使得其對于人性的探索產生了不同于傳統儒家的指向。
注釋:
①筆者的“自然之天”轉引自馮友蘭先生對于“天”的釋義,馮友蘭先生說:“在中國的文字中,所謂天有五義:曰物質之天;曰主宰之天;曰運命之天;曰自然之天;曰義理之天”.
②蔡仁厚先生說:“(1)道家的自然,是通過清靜無為而達到的精神境界,是形而上的。而荀子以天為自然,則根本是實然的,而不是形而上的。(2)道家主張‘法自然’,天即代表自然,所以道家的天人關系甚為密切而和諧。而荀子則言‘天人之分’,不但無所謂‘法天’‘法自然’,而且以天為物,而主張制天用天。(3)荀子的天論頗顯示科學的色彩,而道家言天言自然則并無科學的意味”.
③馬積高先生說:“《荀子》中的‘天’有兩種含義:一種是指‘地’及地上生物以外的自然現象,包括日月星辰的運行,四時寒暑的迭代,風雨水旱的變異等。一種是指人的自然秉賦。”
④本文所引荀子原文均據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
⑤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362.
⑥筆者贊同于丁四新先生的觀點:“從思辨的角度看,‘知天’不僅是‘明于天人之分’的一個分析命題,而且‘知天’與‘知人’是相互聯系的,只有對‘天’有一個‘明’的認識,才談得上‘明于天人之分’,也方能把真正屬于‘人的’區別開來,以達到‘知人’的深入(‘明’)。從《解蔽》篇來看,他既批判‘蔽于一曲’的偏見,主張以道之全(‘大理’)來關照天人,那么他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不要求知天的;既知人又知天,是‘解蔽’的雙重要求。由此來看,荀子主張知天的。”
⑦蔡仁厚先生說:“荀子‘知天’的目的,是在于裁萬物以厚養人生,他正是為了‘利用厚生’而知天,而不是以純知識的興趣去理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