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戊戌年的血（詩）

商澤軍

那鍘刀

還橫在百年前的戊戌年的秋天

落葉滿京華

君子獨憔悴

六個君子

一個比一個憔悴

長發比秋風還長

血

流在街頭的血

比火焰還熱

戊戌年的九月

九月的二十八日

在菜市口

還未到午時

那鍘刀，開始冷冷地急躁

噬血的鍘刀是要養料的

大清國也需要養料

馬不吃草不能長途

大清國的馬啊

已經不能跋涉

這已是一匹羸瘦的馬

大清國也是一架車

破車，一路蹣跚

怎能經得起風雨？

菜市口，比大清國長久

菜市口見過文天祥的壯烈

文大人的正氣歌還在飄蕩：

時窮節乃見

一一垂丹青

垂丹青，是啊

文人要的是

一把留存丹青的

骨氣

明朝的袁崇煥來了

他就是為丹青而來

六君子來了

也是以血

來薦丹青

他們后悔嗎

城門上的石刻：后悔遲

在提醒六君子

倒退一步

海闊天空

還是大清朝的翎子

還是大清國的頂戴

還是轎子

還是黃馬褂

但我要流血

我要以我的血去和鍘刀相見

這是譚嗣同的心理活動

他要證明

變法是要流血的

既然要流血

那就流我譚壯飛的吧

怎么能流你一個人的，壯士！

誰的頸腔里的血是不熱的？

為了故國

為了撼動沉睡的故國

非得有涌動的血浪不可

那就流我楊銳的

流我劉光第、楊深秀、康廣仁的

還有

最為年輕的才二十三歲的林

旭！

轔轔的囚車推過來了

四處是手執長槍的兵卒

他們的眼睛吃驚

他們不明白這些人

拿著大清的俸祿

為何叛逆大清國

他們數著

一個

兩個

三個

四個

五個

六個

像一排屹立的石碑

讓我們還原一個場景

那是幾天前

當兵丁圍住寓所

譚嗣同謝絕了相救

他抱拳，說聲別了！

——他作別的是人間

但不是歷史

歷史用比墨濃的血寫下了：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昆侖

這些詩歌句子

像長了翅膀

開始破壁而出

我哭袁崇煥

被劊子手

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胸

他的大腿

他的心肝

——那是忠心報國的心肝啊

于是，有錢的捧錢場

他們大把扔錢

競價爭買崇煥之肉食之

于是，沒錢的捧人場

他們爭相從劊子手的刀下

搶來崇煥之肉食之

秋風里的史書啊

再一次上演這樣的悲劇

林旭被腰斬了

一刀兩斷的尸體在縫合之后

千里迢迢地運回老家

但這種尸體是回不了家的

在荒郊野外的寺廟

在寄存林旭棺柩的寺廟

從早到午

從晨到昏

一些人揮著袖子，口吐穢水

他們要替大清國行道

洪水般泥沙般的庸眾啊

老鼠般獅子般的他們

涌入寺廟

用燒紅的鐵釬捅穿棺材

他們要開棺戮尸

他們是大清的臣民

悲劇

一代一代上演的悲劇

并沒有因歷史的時間的前行

而改變

是誰在思索

這樣的國家

這樣的日月

是頤和園里的女人

還是那些鼠竊狗偷的歹徒……

書頁開始滴血

這黑屋子

剛打開的一絲縫隙被遮蔽了

很多的人在夢話

很多的人在夢囈

戊戌年的中國啊

人

開始在夢中

嗅到了血腥

哦，六君子

在秋風里被腰斬的六君子

石碑一樣的

挺立秋天的六君子

人們說：

那年西山的紅葉比往年要紅

戊戌年的秋天是紅的了

風是紅的

霜是紅的

那紅葉的紅

是來自菜市口的血腥！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