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兵
許多時代消失了。
伴隨著這些時代的風度、歌謠、民俗等集體經驗也一同淹沒無蹤。
印象之初的端午節,飄有縷縷艾草味,端午前到河邊割些艾草,放在家里。聽老輩人說,早時候沒有蚊香,晚上就燒一把艾草熏熏,眾人圍著艾草火堆,在艾草煙霧里講故事打發時間。
此地端午民俗,當天用艾草煮些雞蛋、鴨蛋和大蒜,喝用麥仁或大米醞釀的米酒,在門口窗戶懸艾草,講究的老人會給孫子縫香包,裹進雄香,戴在項或肩上,驅蚊辟邪。印象最深的是端午過后,腌透了紅心流油的咸鴨蛋開始增人食欲。許多歲時記中都記載端午節為中天節、五月節,是和中秋除夕、并重的“三節”。豫東地區端午節連著忙碌的麥收季,由于農事端午并不隆重,麥收過后“麥罷”才是重要的節氣,許多人家都要走“麥罷親戚”,回娘家、定婚姻都在這個點兒。
節日,或節氣,本質是時間的一個戲劇化的儀式,在冗長忙碌的時間里,挽個節,停頓下來,懷念或慶祝,給人們一個歡樂團聚的儀式,親朋們不致太疏離,時間不致太漫長,日子不致太難熬。
節日有很多類型,主要一種是農歷節氣,它根植于自然循環的時間形態,這種時間的測量聯系著太陽月亮等星體的運動周期,也聯系著草木作物的生長周期,如月缺月圓、日出日落,星座循環和花開花落、苗秀榮枯,人生在天地間、自然里,和草木蟲魚一樣,順乎自然節律的變換,生活節日也因應著天地間的節奏。在以鐘表刻度計時的“機械時間”之前,時間具有多元的形態,農業社會大多普遍信仰這種自然循環的時間觀,它在不斷循環往復中顯示著自然的生生不息與永恒靜態。端午節即是來自這樣時間形態下的一個節日,它保持了人與自然節律的敏感、聯系與溝通,隨著春夏之交,萬物復蘇,邪氣病菌等也沉渣泛起,此外,按照神秘陰陽交替理論,端午節在夏至前,陽氣盛到極點陰氣開始反彈,就如每天正午午后,是最神秘陰森的時刻,所以農歷五月被稱為“毒月”“不吉之月”,才會有這樣一個辟邪驅毒的節日儀式,端午節懸艾草煮蒜,帶有這樣辟邪驅毒的神秘儀式。
《紅樓夢》五月初三賈母帶領合家眾人“清虛觀打醮祈福”,就是清代端午風俗。南方的端午除了艾草還用菖蒲,《歲華憶語》是民國時期夏仁虎先生晚年回憶南京風俗的作品,其中《端陽》這樣記載:“端午節人家,自五月一日,即用菖蒲葉,剪作劍形,并艾葉懸戶上,張鐘馗像于堂,云可辟邪。戚友家多以鰣魚、角黍相饋遺。往往遺魚輾轉數處,仍送回本家,則已餒不堪食矣!足為發噱。五日,以野花為束,蘸水洗目曰洗火眼。洗畢,置小鵝眼錢于盆中,傾向門外,曰拋火眼。酒中置雄黃飲之,曰可去毒。于小兒額用雄黃書‘王字,以象虎形,云易長成。以雄黃書小紙條,其詞曰‘五月五日天中節,一切蛇蟲盡消滅,于墻角倒貼之,謂避蟲豸。午酒必有一饌,則萱花、木耳、銀魚等五種炒之,曰炒五毒。午餐既竟,則相率至秦淮水濱看龍舟矣。”這段記載十分詳細,我猜角黍就是現在的粽子,中間的點火眼不明白怎么回事,倒是點雄黃,讓我突然記起小時候也有這么回事,在額頭點雄黃辟邪,至于炒五毒,故里并沒有這樣的事情,五毒本指“蝎子、蛇、蛤蟆、蜈蚣、蝎虎子”,這里以五種相似的植物炒之,是人類學中典型的“相似性巫術”。鄧云鄉《燕京鄉土記》“端午小景”中寫道北京是制“五毒餅”饋贈親友,所謂五毒餅就是玫瑰餅,“用香噴噴、甜滋滋的玫瑰花瓣搗成嬌紅的玫瑰醬,加蜂蜜和好白糖等熬稀,加松仁等果料,調成餡子,做成雪白的翻毛酥皮餅,上面蓋上鮮紅的‘五毒形象印子。”現在市面有些也能買到玫瑰餅,但少了端午的儀式感,只是一種甜點而已。
科學理性的進步,就是一個祛魅的過程,過去那種蒙昧迷信和神秘聯想逐漸從人們腦海里祛除了,人們的時間脫離了自然節律,縮進了機械的鐘表和電子數字,不再神秘,許多傳統節日像端午節這樣少了各種迷信式的儀式,喪失了本身的文化記憶和自然內涵,變得空洞無物,僅僅是快節奏社會的一刻時間停頓,一次休息時間,是社會發展的題中之意。
幾年前在鄭州租房子,房東在門口掛了一束艾草,七月份,艾草已經干枯,仍能聞到縷縷艾草味,后來每到端午節,總能想起那束干枯的艾草,聞到艾草的味道,這味道總牽引著回憶的絲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