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
那一年,在此
那一年的風還在吹著
吹過大大小小的村莊、山川和河流
吹到官鵝溝,停了下來
石頭雖然不說話
溪流卻一直歡唱不止
半山腰的云杉、紅樺一直挺直身子
藏在靜寂處的光斑、水珠
像愛情的一道閃電
待在低處,不言不語
追趕我的影子在背后
是對我木然的表情無法原諒?
一世姻緣,半句情話
我敢肯定,這里有前生的愛
有我離不開的人
已經夠美了
熱烈的分外妖嬈
冷靜的得以平息……
它從不管,我是不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而當我仰望上空,蔚藍無際
俯瞰溝底,草木葳蕤
那輕微的呼吸,在來世的官鵝溝
也仿佛含著花香與鳥鳴
令我胸中擁有
無法抗拒的綿綿情意
官鵝鄉抒情
還有多少愛意不曾表達?
官鵝鄉一帶夜色寂寥
風雨中搖曳的杜鵑花,為什么撫慰著我?
我已中年,心中自有丘壑
卻早無風花雪月之浪漫
可為什么羌笛從燈光幽暗處隱隱傳來
胸口仍跌宕起伏
明月高懸,掩不住你的傷悲
官鵝鄉的景色比別的地方更為迷人
就像那次竹林里,你貼著我心跳加速
話到嘴邊,一直不曾說出口
相互愛過又歡喜過了
至于后來,為什么我夢里生花,你翱翔云端
我想讓遍布于官鵝鄉
生生不息的萬物生靈告訴你
南山寺札記
這一等,就是數年
去往清風嶺的石階旁,開滿荷花、桐葉
松針和枯枝,固執地守望于山坳
它暴露出的痕跡,仿若一個人的命運
虛度過的年華,至此似乎可以終結
紅墻碧瓦,廊檐翹飛
臨危不懼的生活,從深淵而來
像哪位僧人,費心修復一處殘壁斷垣
不再被風雨剝蝕
這與我們活著的意義相去甚遠
假如流浪者不臥倒藤椅
青果不砸落頭頂
經過身體里的閃電,將不會驚動單純的夢
梵音隱約傳來
暮晚下有人打坐,有人離開
肅穆的光影被一遍遍漂洗、打磨
像要吞沒這誦經的聲音
眼前的凋謝、旋轉
正是不被人所理解的失落,與孤獨
把我交給你
不要草木驚動
一點星輝也不要
這個夜晚,就把我交給你
失真的面孔,必將不再復述
碎片溫柔,也不能暴露
只要閉上眼
就有一股向下的氣力,緩釋疼痛
在詞語間輕吟
借直射下來的光線
向白露為霜的日子致歉
迷醉肉體和靈魂
這個夜晚,就把我交給你
布谷鳥日夜歡唱
卻無法把我從深度睡眠中驚醒
這個夜晚,把我交給你
除此,一切皆是虛無
東山行
小鎮溫差太大
你慣常晝伏夜出的習性,難以違背天意
甲殼蟲睡不醒,就讓它去睡
十月撂下這一身斑紋
任拾荒者到處游蕩
莎草是大地上的一行病句
萬物都在下沉
你寄予荒塬的抒情旋律
頓成失音的符號,飄散至別處
冰涼、虛無、笨拙的一生
在東山行的日子,你務必棄絕
廣闊似乎要吸納我于懷抱
松杉刺破云層,打開另一片天空
高山與流水不再磅礴
當命運大白,接近禪境
那些縈繞山頭的鐘聲與梵音
顯得多么清晰
你背對崖口
風聲迅即而來迅即而去
搖搖欲墜的野果子
它還未經受寒霜,就散發出香甜的味道
這一次,鷹沒有經過
落日凝重,天空不說什么
云南、貴州、四川三個省即將位歸一體
花瓣打碎在途中
你向北的道路,經年的鳥鳴
充耳不聞
還有兩個時辰
風霜就要降臨人間
樹林稀疏,草叢卷地
我沉迷于一部發黃的經卷
不跟著塵埃跑
也無意剝開裹著濃霧的山體
而鷹始終不見蹤影
四處空茫
與我碰撞的氣流、光暈、煙火
將交還人間,什么也不說
有關流年
淡看流年,但不能背離
在磅礴烏蒙,黃昏讓山川一直渺小下去
一團西邊照過來的光暈直射頭頂
忽略了冬日,四起的寒意
不為你所知的那個陌生人仍駐留在異鄉
積雪壓枝,陰風卷起一地白草
萬徑之上頓成空寂
南下的蹤跡,像在自己的身體里行走
秘密行進,難以抵達終點
是什么如花一般破碎,在我身邊
殘輝渲染無數山卯
赤水河流空了投向遠方的目光
我命運的中途,羔羊歸圈,寒露凝冰
牧羊曲,在矮墻與廢墟間悄然結束
相愛過,也怨恨過
抓不住的氣流,湖面的倒影,短時間的悔恨
一切皆了無痕跡
盤旋在山岡的鷹翅
留下的冬日暗影,一眼望不到盡頭
小寒,歇冬
一株耐寒的白薔薇
兀自頑強地開著
小寒即至,但還沒有冷到,果園里農事霜霉
腦袋縮進衣領
三兩只麻雀,偶爾從堆積如山的麥秸稈
飛走又飛來
白菜割掉了莖葉
留下一地的菜心鮮嫩素潔
畜舍里,牛馬神態安詳
草棚點亮的燈盞
讓許多深冬的秘密圍攏過來
也曾在故鄉那顆楊樹下悵惘不止
淺灰色云朵
只掛在樹梢、屋頂,遠山的峰巒上
那是一年農閑時節
南下的雁陣遲遲不歸
一場期待既久的大雪渺無音訊
有人盜取了身體里的火把
令黑夜更黑,
生活的出口那么小
吭哧吭哧挖掘墳墓的人
像把整個嚴寒,忿然埋葬
流亡的腳步趕了回來
它們是不是看到群山沉默的地方
我的故鄉,橫陳著父親早年的傷痕
雪無語
葉片緊貼地面飛行
天空低沉
從遠處傳來的溢美之詞敗下陣來
樹掛閃過的銀光
重新歸于黯淡
山崗上,矮松青黑
大地與村莊皓然一色
蕭條也從來不問出自何處
幻象如碎紙片紛紛墜落
萬物空靈,獨自沉浸舊夢
在烏蒙山,如果不是霧障霜凝
怎能不覺得冷
怎能聽不懂一場持續三天的大雪
簌簌而下的無聲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