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啊羊

從來不曾看過一個國家，人和羊居然能夠保持著如此和諧的關系。

在西非塞內加爾許多大大小小的城市里，不計其數的羊，就大模大樣地走在大街小巷內，旁若無人地躺在橫街窄巷中，興味盎然地坐在犄角旮旯里。在汽車川流不息的主要街道上，大批羊群招搖過市，那種旁若無人的樣子，仿佛它們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翁。

有趣的是，無所不在的羊們，總是心無旁騖地在低頭覓食，在衛生條件不是很好的塞內加爾，垃圾處處泛濫，羊們就在一堆一堆的垃圾里尋尋覓覓，好似已經餓了三輩子而今還繼續在餓著……嘿！

到農村去逛，在39攝氏度的高溫下，在風也罷工的燥熱里，饑腸轆轆的羊兒在草叢里尋找果腹的食物；青春正當的少女就坐在草叢旁的大樹下，興高采烈地編織式樣繁復的小辮子……在這個懶洋洋的下午，羊與人，共享閑情。

那天，我站在不遠處，看兩頭羊上演“全武行”——它們初而怒目相視，繼而以頭相撞；最后，雙雙站立，張牙舞爪，作勢欲撲，然而，沒想到這卻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短短幾秒便四足落地，恢復了劍拔弩張的局面……周而復始，沒完沒了。看著看著，我忍不住默默地說道：“羊們啊，但愿你們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塞內加爾的畜牧業，以飼養牛、羊、豬、馬、家禽為主，其中以羊的數目最為龐大，根據統計，這個人口1629萬的國家，總共蓄養了1000多萬只綿羊和山羊。

羊，在塞內加爾，是財富的象征，也是婚娶的聘禮。塞內加爾約有90%人口信仰伊斯蘭教，每年的“宰羊節”，是教徒最重要的節日，當誦經朝拜的盛典結束后，許多人家便在院子里宰羊，烤羊肉和燉羊肉湯的香味也四處飄溢。

各大城市，在每周固定的日期里，都有畜牧人家從四方八面趕到羊集市來，幾千只羊，在這兒上演著一出出悲歡離合的話劇。羊兒那近乎刺耳的“咩咩”聲，此起彼落，像濁黃的河水，放肆地流滿一地。

在生活貧瘠的塞內加爾，一般人家一年到頭都難得嘗及肉味。一個最近成婚的塞內加爾人克索非告訴我，他在羊集市花了10萬西非法郎（折合新幣250元）買了一只肥羊，而這，恰恰等于他兩個月的薪金。他在農村舉行的婚宴上，就以烤全羊來饗客，他笑嘻嘻地憶述道：“哇，烤羊一捧出來，大家雙眼都大放異彩呢，人人吃得滿臉油光，幾乎連骨頭都啃光了！婚宴過后的許多天，人人都還津津樂道呢！”

另一名剛剛退休的塞內加爾人，到羊集市來買小羊羔。他幽默地說：

“養一只小羊羔，比養幾個孩子更能保障晚年生活哪！”

黃昏，我看到其中一只在集市賣不掉的羊，被拴在廢棄的輪胎旁；無人青睞，歸家有望。然而，茫然無措的它，卻不知該悲或是該喜。性命無虞，當然應該慶幸，可是，跟隨臉色如烙鐵的主人回家之后，瘦骨嶙峋的它，恐怕是得不到善待的。不論是人是獸，當失去了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利時，每一寸日子都像黃連啊！

（火箭熊摘自《聯合早報》2019年1月2日）

作者簡介：

尤今：新加坡知名散文作家，“新華文學獎”獲得者。于華人教育界、新聞界及文學界具有廣泛知名度。多篇作品入選學生語文課本。與《意林》合作新書《來者，必去》即將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