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組詩）

張晶

母親的藍袍子

雪花在春天凋零

化成一片湖水

母親采集了這片湖水和湖水里天空的顏色

給我縫制了一件藍袍子

我把袍子蓋在身上

遠遠地聽見睡在松林中的泉水的顫息

聞見草尖上雨水隱約的呼吸

看見月亮躍出叢林

越過連綿的青山

照亮了我母親蒼白、瘦弱、挺拔的身軀

我悄悄掀起月光的一角

她就消失于沉默的黑夜中

閑在案臺上的針正在生銹

就像帳外的青草正在吞沒我的柵欄

柵欄外的人看盡了一日春光

才知道那日凋零的雪花都化在心上

在一朵花的凋零中

看見一個人的凋逝

但只要記憶永不凋零

生命的衰老又怎么會帶來遺忘

古老的、空曠的、四季顛覆的荒原上

時間依然在交替

我愛金色云層下松林的低語

愛草原上空空蕩蕩的風

愛你裹著泥土香、枯草香、奶皮子香的爐火

所以我愛你

因為我愛你

所以我愛金色云層下松林的低語

愛草原上空空蕩蕩的風

愛你裹著泥土香、枯草香、奶皮子香的爐火

半個冬天的分離

桑根達來天空的最后一場雪

還在大地上晾曬它的白衣衫

花朵正在通往春天的路上

我和你的距離相隔半個冬天

風雪久久不散

茂密的森林愁白了頭

河水也冰封了它熱烈的心

我迫不及待地想采集春天里所有的味道

把它們噴灑在原野、草地、山巒

和你連綿起伏的海岸線上

哦 那連綿的波濤翻滾

是天空 還是海洋

還是我此時心頭洋溢的熱情

我在你的海面上蕩漾

也在你的海面沉浮

我對這世界充滿了愛

對陌生的街巷

對擁擠匆忙的地道

對坐在我對面冰冷刻板的女人

對日復一日流水線的機器工作

我的愛來源于你的愛 或是思念

叢林的風

和明凈的月光

正在向我傳遞你的訊息

我不想關門

把月光鎖在我的屋外

牧馬人

堅硬的金屬刺破耳膜

交織變幻的光穿透了我的雙眼

飛馳的列車將我的靈魂遠遠拋卻

它在燈火絢麗的街道上方

空洞地、麻木地、扭曲地飄蕩

它踏上了一趟北歸的貨車

一望無垠的天地間

只有我被拋卻的靈魂

形單影只

和密密麻麻的集裝箱

并肩向前

長長的汽笛聲迫近我的牧場

空蕩蕩的大地上唯一矗立的小樹苗

是那么新鮮 那么茂盛

那么的神采飛揚

我的靈魂一靠近你呀

云朵和月光正倒映在湖泊中央

我想說一句我想念呀

用你當年教給我的語言

可你的目光鎖住了我的雙唇

叫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濕潤的 纖細的 溪流

同時注入我的心頭和眼眶

金色的狂風翻卷我

人來人往穿過我

陌生的燈光凝視著我

我日日走過的熱鬧大街遺忘了我

只有荒蕪草場上的

三歲的小馬駒

回頭聽見了我的歌唱

錫林河 我的錫林河

在清澈的月光下

涓涓細流翻滾流淌

在往日的草原上

呼嘯著 蕩漾著……

千萬朵花在我心頭綻放

金蓮川的黃昏從一場炎熱的暴雨開始

太陽啊！走得比我小白馬的步伐還要快

小馬在河岸上游走一圈

太陽就在地球上轉了一年

當我開始想念你呀

我心里的雨水

比一整個夏天的還要多 還要密

陽光曾在這片草地上鋪展它的金絨毯

白楊樹的千萬葉群在我們頭頂歌唱

就像千萬匹馬在遙遠的山腳下奔跑

這時候 大地悄悄地閉上雙眼

千萬朵花在我的心頭并肩綻放

天空和大地在夜色中延伸

彼此擁抱

萬物在黑暗中沉沒

只有你和我 我和歌聲

并肩行走

這時候

只有星星掉入夜空

一顆又一顆金色的星星

遙望著星羅棋布的金蓮花

呀！

莫不是星星們把自己的外套也遺落在這里

你金色的笑臉曾貼著我的前額

我們踩過的柔嫩的青草地上

開了一朵又一朵金色的小花

你辭別了我

離開了金色的山川河流

我尚未說出口的話呀

都悄悄留給了金蓮川春天的小草

如果你在秋來臨前回來

金蓮川輕柔的風會把我的秘密

偷偷地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