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蘭學
秋風就像一位拿著顏料的畫師,雍容華貴,不急不躁的在田野里游走,去描繪自己的美景。她把綠色的辣椒,先涂抹成蠟黃,一會兒又添加成紅色;她把青色的蘋果,不知不覺的描繪成粉色,極像小孩子紅撲撲的臉龐;她把褐色的棉花桃子打開,噴上幾瓣白色的花朵,讓她與藍天上的巧云對話……
不經意間,秋風趔趄著誤入紅薯地。只見一畦一畦金光閃爍,綠葉翻滾。紅薯秧子最頂尖的幾片葉子是紫色的,它們昂著頭、伸著脖子似乎和秋風較勁,或者是為了顯示自己為根部輸送一季的營養而自豪,這樣的顏色它們自始至終并沒有改變。而長長的秧子后部,盡管那又粗又長的莖秧好像沒有什么變化,但是越往后的葉子卻顯得越來越衰老了。秋風在地上找不到果實粉飾,就把這些老葉點上黃色、褐色、黑色,吹落到地上。苦霜還沒有來,綠色的田野仍然在和季節較量。秋風因為找不到紅薯,似乎躲了起來,去等待紅薯的出現。我卻不合時宜的來了,我在紅薯地里,蹚著滿地的清香,驚起群群秋蟲,尋找一個關于紅薯的秘密。
紅薯,學名番薯,又名甘薯、地瓜、金薯等。起源于墨西哥以及熱帶美洲,大約在16世紀末葉傳入中國,其之所以稱番薯,大抵是因為它是“舶來品”之故。明萬歷年間,值閩中旱饑,可充谷食之半。先后引入中國福建、廣東,而后向長江、黃河流域及臺灣省等地傳播。現今中國的甘薯種植面積和總產量均占世界首位。因為產量高,可充谷食,便于度饑荒之年,所以流行開來。
紅薯這東西,我更愿意叫它地瓜。我的童年幾乎天天和它在一起,真不知是愛它還是恨它,它忠實的陪伴我成長。那時,因為糧食少,地瓜差不多是我們的主食。生吃地瓜、熟食紅薯、煮甘薯干、蒸番薯面窩窩頭,每天幾乎離不開它。地瓜面窩窩頭黝黑黝黑的,澀而硬,難以下咽。母親,還發明了一種“擦面魚”的做法,就是把地瓜面和好,用擦子擦在鍋里,煮一煮,加上蔥花或者蘿卜絲,點幾滴油,果然好吃許多。后來,蒸出一種花饅頭,就是一層黑的地瓜面,一層黃的玉米面或者一層白的小麥面,引誘我們多吃一些。地瓜這個家伙,最終讓我吃得夠夠的,看到它就有點反胃,以致我成年后很少去碰它,哪怕在我身邊飄來的是撩人的烤瓜香。值得一提的倒是有兩個場景讓我難忘,一是餓得不行時,我們小伙伴在地里的燜紅薯(也叫烤地瓜),用坷垃圍一圈,用玉米秸把坷垃燒紅,把紅薯放在坑里用坷垃埋起來,燜上一會兒紅薯就熟啦,有時是半生不熟的,常常啃得滿嘴是黑灰映襯著白白的牙,一起傻笑。另一個是看漏粉條,紅薯可以打成粉面(淀粉),粉面可以漏粉條,大人們一手端著瓢,另一手執著這只手的手脖子,手哆哆嗦嗦的,那落下滾燙鍋水的絲線就變成粉條,我們忍不住撈出幾根,更多時候大人們給我們幾節疙瘩,粉條哪怕節疙瘩還是蠻好吃的,如果再在火上烤酥脆……
我的回憶被一聲“烤好了”所打斷,一盤從電烤箱剛剛取出的烤紅薯擺在面前,撲鼻的香氣,掀開灰色的硬皮,是黃里透出紅色的光澤,掰開是沙黃帶紅絲的內瓤,香、甜、黏,完全沒有我童年的感覺,一種新鮮感油然而生。如今,現場烤制的紅薯,富含蛋白質、淀粉、果膠、纖維素、氨基酸、維生素及多種礦物質,有“長壽食品”之譽。據說,有抗癌、保護心臟、預防肺氣腫、糖尿病、減肥等功效。乾隆皇帝活了89歲,曾夸贊說:“好個紅薯!功勝人參!”從此,紅薯又得了個“土人參”的美稱。同樣是紅薯,感覺兩不同;他年吐酸水,近日食欲增。
紅薯最愿在沙壤土里生長。現在館陶縣許多農村種植的原種紅薯,經過育苗、脫毒、種植、窖藏等系列標準化生產過程,外觀、甜度、糯度、香度都比傳統的紅薯要高幾倍。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的生產經營模式提高了好品種的落地實踐效率。公司對合作社里的種植戶們進行插秧、施肥、控制品相等全過程的技術指導,為打造精品、形成地域品牌做好了鋪墊。過去人們用‘地瓜價’形容低價,現在紅薯也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價’商品。小紅薯大產業,通過做大規模、做強龍頭、做精產品、做亮品牌、做深文化,紅薯產業成為產業興旺的“引爆點”。烘烤型、鮮食型、加工型、薯干、薯泥、速凍薯塊、甘薯果脯、休閑系列……惟感嘆小紅薯搖身變成了“金疙瘩”。
真的不知秋風躲在了何處,剩下我孤零零的在紅薯地里遐想。有一點發黃的肥碩的葉子,靜靜的在那里伸著小手掌,似乎和我握手,我伸出手撫摸著它,不覺滾出兩行淚水。我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做的紅薯葉玉米面菜窩窩。暖暖的秋風里,母親在下晌的路上,順手擼幾把紅薯葉,回到家拌上玉米面一會兒就蒸好菜窩窩。蘸著僅有的蒜泥吃,開心極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常常把地瓜葉梗子折成一節節掛在耳朵上覺得好玩時,依稀聽說縣里的醬菜廠出口日本的地瓜蔓很受歡迎。我還記得,我用紅薯葉或者白菜葉喂養過一只蟈蟈,整個秋冬我都聽著它的歌聲進入夢鄉。
秋風終于窺見了玄機。當她把樹葉染成金黃,又吹得它輕盈舞蹈落向大地時,果實在樹上,而紅薯卻看不見果實。她終于明白了,紅薯葉在田地里的使命已經完成,它的果實原來在地下。低調是品質,含蓄也是一種美德。那埋藏在地下的一塊塊,一嘟嚕的紅薯急不可耐的撐破了土層,裂開不規則的縫隙,露出了白色的,或淡紅色、黃色的或褐色的胖胖的體膚。有點發涼的秋風,戲逗著紅薯好像在說,出來吧,出來吧,我看到你啦。
幾只喜鵲在楊樹林里喳喳地叫著,你追我趕;一群白鷺在河渠里悠閑的游弋、覓食。忽然,一陣突突的拖拉機的聲音響起,驚起喜鵲和白鷺飛向遠方。突突的聲音過后,紅薯地里留下一溜溜、一壟壟的帶著色的胖胖的紅薯,這些碩大的果實,很像剛剛生下的孩子,滿地打著滾,又像遍地奔跑的小肥豬。“肥豬拱門”總是一件吉祥的事兒。秋風笑了,上前去親吻它們,它們那極細的茸毛在顫巍巍的抖動。薯農笑了,半年的忙活終于有了不錯的收獲,他們走上前撿拾起它們,放進籮筐,就像撿起一塊塊金疙瘩。笑聲隨著秋風激蕩在無邊的原野,沖向藍色的天空……是的,又一個豐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