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往事（組詩）

初雪

媽媽說：“山上的雪已經下滿了，

山下的雪還沒有下。”

夜如一塊臟掉的抹布

趴在戈壁灘上

工友們仍然把自己綁在被窩

如一粒繭

粗壯的臂膀等待破殼

等待用力地揮砍

媽媽像夏季一樣早早起身

用她的身體擦洗著夜

日出只是她爐肚里遛跑的火星

把天空中的一團柴草點燃

炊煙如一把巨大的毛刷

來來回回打掃著天空

打掃著媽媽黑頭發里增多的霜雪

她走到白楊樹陰影底下

整理工人們整個一冬的燃料

如一只蝸牛弓著腰身

布鞋緊緊抓住濕滑的地面

粗大的指節插在木堆里翻找

又費力塞進懷里

水已經在大耳鍋里跳舞

不多久就要灌進工人們的喉嚨

幫他們活在尖叫著的寒冷

北方·冬天·白楊

白楊，白楊！為什么

你的臉上長著這么多的眼睛？

生活的斧斤，揮砍虛弱的側芽，

告訴我直直往上，高處呼吸。

白楊，白楊！為什么

你總是不愿，及時換穿黃金鎧甲，

凍傷的綠手掌，依然干澀地合唱？

我總是奢望，綠到最后的一刻，

把一圈圈年輪紡織更多的陽光。

白楊，白楊！為什么

最是寒冷的時刻，毫無保留地單薄？

大地更需要我飄動的棉襟。

傲慢的雪，謝謝你賜我蕭瑟的冥想。

白楊，白楊！為什么

不順從于風的搖擺，觸探天空的指爪，

固執地擎起一只空空的鳥窩？

那是春的心臟。聽！

戀鄉的鳥兒，一次次銜回滾燙的黎明。

老房子

老房子，我的新娘不喜歡你

爸爸為她買的木家具

等待老鼠先生偷情的鑰匙

媽媽衣柜里的《經》

有歲月的霉，掛在墻上交付雨水

床板下晾曬的情書

十四歲的哥哥忘記帶到工廠

婆的小腳依然搖搖晃晃

在相框里勤奮地抵達鍋碗瓢盆

我撕碎一張張病歷

把頂樓的天花板布置成星空

我拆除四壁，空山呼喊

我閉上眼，打開肉的集市

我積攢美夢，溫暖另半邊的剩余

森林秘方

買你隱匿著的松鼠與斑豹

想要發芽的石頭

暴風雨里軟軟的一棵樹

買你小湖的靜謐

買你盛夏，買你波動的明媚

悠閑的魚群

買你冬天不可融化的冰層

冰層下溫熱的涌動

買你的疲憊，萎頓，偏頭疼

蝴蝶記憶里的姣好

一支皺縮的秋荷

買你不肯飛去的蜻蜓

買你野花等待清晨的焦愁

睡夢中懶懶的側身

買你蝴蝶偷吃花蜜的翅膀

買你淺淺呼吸的夜

城市是久久不肯睡去的瞳仁

買你頭頂上亮閃閃的舞廳

買你跳舞的山神

買你林間窄窄的一束陽光

陽光中小草的欣喜

買你一匹獨居的螞蟻

找到同類的驚嚇與悸動

鋼琴教室

愿每一粒種子向上的渴

都能以茂盛的筋骨為回饋

愿每一朵擔驚受怕的花

好好地長在花枝? 自在馨香

愿每一只飛累的鳥兒

都有樹枝等待

愿每一片旋落的葉? 與風牽手

完成與天空從容的告白

愿每一顆果實笨重的孕育

熾熱的陽光冶煉? 變成寶石

愿每一聲呼救

按著寫在云背后的地址抵達

愿每一個為了別人的遠方

緊握方向盤的人

暴雨來臨? 住進燃燈的客棧

要做就做一條任性的河流

一條隨時都可以被折斷的山溪

奔騰的花蕾在巖石間迂回

如果暫時不能流淌，就用靜止涵養湖光

捕獲一朵朵自賞的游云

跳崖是一種告別回溯的思考方式

進入中年的森林，有壓彎草尖的寶石

等待收集，有飽滿的果實

等待運往西方，麋鹿蹬著漂亮的后腿

謹慎地拒絕流水提供的方向

偶爾有風調雨順，寫入莊稼的記憶

暴雨，用洪水塑造村莊的精神

一條任性的河流，它的晚年

注定不是海洋。它選擇勇敢地焦渴而死

在沙里埋下最后一滴灌溉綠洲的心

唐? 永?筆名唐呱呱，出版長篇非虛構小說《騎跡》。詩作散見于《散文詩世界》《海峽詩人》《中國詩影響》《吐魯番》《袞雪》《花開文學》《觀物》《未名湖》《三峽文藝》《童趣菉溪》等刊物。散文小說偶見于《解放軍報》《空軍報》《漢中日報》《三秦廣播都市報》《漢風》等刊物。獲第二屆“巴山夜雨詩歌獎”（重慶·2021）三等獎、第五屆網絡文學征文大賽一等獎（濟南·2020）、首屆全國大學生創意寫作大賽金獎（廣州·2018）等。現居四川，供職于內江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