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帆
十一月在遼寧錦州義縣看奉國寺。深秋的錦州還不太冷,臨近傍晚,冬日陽光接近暖白色。奉國寺就在縣城一處不寬的道路旁,周邊還保留著過去緊湊的街道肌理。我們穿過院落,來到筑于磚臺上的大雄殿前,眼前的建筑比起照片中的印象卻小一些。從室外看,在奉國寺周邊空曠院落的映襯下,宏大卻無壓迫巨構之感。但步入室內,供奉七佛的空間卻極為宏偉和震撼。
結構劃分出“七佛主像空間” “禮佛膜拜空間”“壁畫觀瞻空間”,除了入口處“禮佛膜拜空間”的8根柱子是后期增加的細柱支撐,其余柱子都是遼代建造時期的柱子。佛殿可環繞七佛一周。七佛的最西側是釋迦牟尼佛,在這一宏偉大殿里,佛塑像、壁畫故事、彩畫飛天,昭示佛教時間與空間的無限。參觀時,佛殿中有一只自由自在的松鼠,在供品中覓食,抱起果實啃一啃,旋即躍上佛像,輕盈地攀爬至佛背光項部。在幽暗的大殿里,背光之間滲漏著光線,好像凝縮著時光的痕跡。
大雄殿面闊九間,進深五間十椽,面廣與進深的比例接近2:1,利于廡殿屋頂的比例。陳明達先生認為大雄殿結構形式介于廳堂和殿堂結構之間, “(奉國寺大雄殿)綜合應用各種傳統技術經驗,成功的創造出大面積、大體量的結構形式,同時還細致地與建筑形式相結合,利用結構標準化、規格化所帶來的有條不紊的規律,把錯綜復雜的構件加以適當的藝術處理,使外觀形象、室內空間成為一個有節奏、有韻律的藝術形象”。劉敦楨先生認為, “由于功能上的要求,內部采用徹上露明造,并將原來作為布置佛像空間的內槽后移,前部空間擴大,柱網突破了嚴格對稱的格局,無疑是金代建筑的減柱、移柱法的前奏。”
溫玉清《義縣奉國寺大雄殿大木制度初探》文中分析的結論是, “由此可見, ‘奉國寺形式既不能如‘佛光寺形式(殿堂)按水平方向分為柱網、鋪作、屋架等層次,也不能如‘海會殿形式(廳堂)從垂直方向可分為單個的屋架,其平面布局較為靈活,結構的整體性更強。從表面上看,奉國寺形式是殿堂形式做法的一種簡化,即以略升高內柱的手法,得以簡化殿身內的鋪作結構,結構整體性更強。奉國寺大殿所展現的是9—12世紀中國木構建筑在內外兩圈柱列上所運用的最為復雜精密的支撐體系( support system),無論其設計和施工,皆較另外兩種木結構形式更為繁難,似乎需要古代匠師具有更高的技巧才能應對。”(《義縣奉國寺》,建筑文化考察組編著,天津大學出版社,2008.6)
陳明達先生在《薊縣獨樂寺》和《應縣木塔》書中,分析用材制度與空間的來由,通過對用材的考察,推論出大木作制度中,古代設計者基于數字的關系,而非基于幾何比例關系,設計出一座古代殿堂以及對應的院落尺度。 “以材為祖”,材是一棟古代木結構建筑從平面到空間、結構的設計基礎,《傅子授職篇》中即有表述, “大匠構屋,先擇匠而后簡材,必大材為棟梁,小材為榱檫,茍有所中,尺寸之木無棄也。”《應縣木塔》《薊縣獨樂寺》《義縣奉國寺》等系列著作中,通過測繪圖,標示出佛殿中的佛像、禮拜空間、木結構之間的關聯,推測出工匠的設計思路。
回想此前曾看過的遼代佛寺,諸如河北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西大同下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山西應縣釋迦塔,所受觸動與讀今日現代建筑不同。今日我們更會為技術、材料與細部贊嘆,更會為形式的奇觀贊嘆。但在觀看古建時,我們同時受到工匠智慧、時間與空間的多重觸動。相比之下,古代建筑或許觸動我們的是更本質的物質與精神的內容。從學者對奉國寺的分析來看,材的數字比例設計,對于從開采木料、設計合理的結構空間和功能尺度都給予整體的約束,也獲得了整體的感受。今日建筑從自然手工到建造體驗,不知道是否可以有某種“一以貫之”,如果有又該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