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此夜好夢

宮婷

從2012年至今，玖妹在淘寶上給1000多名陌生人發了5000多條晚安短信;線下，她開著一家咖啡店，半賣半送咖啡，收集著陌生人的故事。

回到“孤島”，販賣晚安

2010年大學畢業時，玖妹還叫翁碧英，在深圳一家公司工作。那時，她像一顆慣性旋轉的陀螺，忙碌、焦慮。下班后回到出租屋，翻遍手機，連個可以訴說心事的人都沒有。

這對于一個中文系畢業的文藝女青年來說，是無法忍受的人生。于是，2012年她辭職，來到廣州郊區的長洲島。長洲島每隔15分鐘就有一班船通往對岸的黃埔。這條航線是玖妹和外界為數不多的連接。

告別白領的翁碧英改名玖妹，以開淘寶店為營生。彼時，求安慰、送祝福、求傾訴、替人挨罵等虛擬商品越來越多，逐漸形成“陪伴經濟”。淘寶數據顯示，平均每天有數千人在淘寶上尋找“陪伴”。玖妹深諳那種孤獨，于是她在淘寶開了一家店，出售“晚安”。

店鋪開張沒幾天，就有人下了單，沒有備注，也沒有私信，顧客只要一個晚安。此后，買晚安的訂單不時出現，有的送給自己，有的送給朋友，還有的送給前男友、現男友，亦有夫妻關系僵持中的一方，試圖通過送晚安緩解緊張的關系。在短信里，玖妹有時會寫上自己的感悟，有時是她喜歡的一句詩，有時是顧客指定的內容，但都以晚安結束。

收信人往往并不知情，很多人追問她是誰，如果買家允許，玖妹就告訴對方，自己是在網上賣晚安的。“不管你是誰，不要再發這種信息給我了。”有三成晚安短信會得到類似的回應。有時還會踩到雷區。“你為什么老給我老公發莫名其妙的短信？你到底是誰？”遇到這種情況，玖妹只能勸買家申請退款。

也有收到晚安短信的人，認為是買主留錯了號碼，堅持說自己是不被關心的那一個。玖妹說號碼無誤，收信人仍不信：“我親密的人很少，其他人恐怕不至于為我做這種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

在故事里，感悟人生

更多時候，販賣晚安給了玖妹一個窺探人世的窗口。她從不過問顧客的動機和故事，但總有人忍不住，把她當樹洞。

一位女士面對丈夫出軌，她猶豫了一陣，還是選擇了離婚。離婚后，她經常給前夫買晚安。短信中，除了“晚安”二字外，她還會加上日常的關心，臺風天囑咐他出門注意安全，記得帶傘;天冷叮囑他注意加衣防寒。

玖妹在別人的故事里，感悟著人生的種種。被贈送晚安的人，往往熱衷猜測匿名的買家，都希望這條陌生短信來自心中所念的人。可多數時候，他們都猜錯了。玖妹受顧客所托，為陳先生發了一個月的晚安短信。陳先生堅信買主是曾有負于他的前女友，無論玖妹如何暗示他另有其人，他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陳先生生日那天，顧客又為他買了一次晚安，他回復玖妹：“她（前女友）還記得我生日。”即便后來得知前女友已經訂婚，他仍沒有改變這個念頭。

在陳先生的晚安故事中，他心心念念的前女友，自始至終不曾出場。看破不說破，這是玖妹更多時候的感受。情感癡纏，總是人世永恒的主題。

不求治愈，只愿安慰

還有一些人買晚安給自己，自我激勵。一個一心想去北京的人，給自己買了100條晚安短信“我在北京等你，晚安”。還有一些人給自己買晚安，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顯得不孤單。一個在東莞的打工者，向玖妹傾訴倒霉的一天：“10點下班，等了半小時公交沒有來;想騎車回宿舍，發現鑰匙落車間里;手機沒電了;回去拿鑰匙，路上下起了雨……”回到宿舍，給手機充上電，屏幕點亮的瞬間，他收到了自己買的晚安短信。“不管怎樣，還是溫暖的。”他在抱怨后說。

“我是一名消防兵，外出駐防三天，身心俱疲。感謝你在新年的第一天，和我說晚安。”“還在加班，不知道多久能睡。昨天晚上一個人在回家路上，心臟病又犯了，我覺得很孤獨。但你的晚安，讓我覺得這一天依舊很美好。”“我也是有人關心的人了。謝謝你的晚安，讓我擁有一瞬間的溫暖。”這些回復的短信，常常讓玖妹眼眶微濕，她懂那樣的孤獨，這也是她做這件事的意義。盡管這工作幾乎不夠糊口，但其中包含的安慰，是她得到的最飽滿的紅利。

玖妹從來不接買家或收信人打來的電話，只有一次例外。患有抑郁癥的高中女生小夢，為自己買了晚安后，時常在短信中向玖妹傾訴感受。跨年夜，小夢打來電話。玖妹猶豫了很久，還是接了。小夢獨自在家，在電話中哭個不停。電話那頭還有煙花綻放的聲音，在長洲島上，跨年的煙花也升騰而起。兩個陌生人在煙花聲中，從11點聊到凌晨1點，小夢的情緒稍顯平復。玖妹勸她，無論如何都要愛自己。

此后，小夢不時在短信中告訴玖妹近況：工作了，交了男朋友，要訂婚了，后來又分手了……四年過去，小夢又發來短信：“如果有一個男孩能和我短信聯系這么久，我估計都要嫁給他了。”

溫暖他人，樂在其中

六年多時間，5000條短信，收入5000元。收入微薄，可先生支持玖妹，他覺得這是給他人帶去溫暖的事業。

此外，玖妹還是一個4歲孩子的媽媽，經營著一家咖啡館，給為自己講故事的顧客送半杯咖啡，日后待故事圓滿，重逢的時候再續上另半杯。

咖啡館試營業的第一天，一個剛分手的女孩走進來，講了一個分手的故事，喝了半杯咖啡。第二天，又來了個女孩，她坐錯車誤打誤撞進了咖啡館。后來，她有了男友，帶著男友來了二十余次。通過顧客的故事，玖妹見證了許多人的成長和收獲。

一個來自清遠的90后男生，正在進行“一千公里騎行計劃”，在咖啡館給玖妹講了他的故事。男生說，2015年，他遇到一些變故，家庭、工作、感情等各種意外接踵而來，他深愛的女孩離開了他。他很不快樂，開啟了帶著梔子花的騎行，終點是海南。因為曾經深愛的姑娘想去看海，而之前他送給她的花，她沒有種好，于是他買了盆自動澆水的梔子花。

男生說：“花到了，我們分手了。我想在海南島的天涯海角種下它，每一段感情都應該認真，即使結果不如人意，也應該善終。”男孩到了海南，將梔子花種在了天涯海角，還把圖片發給了玖妹。

咖啡半賣半送，故事一直收聽。咖啡店幾乎沒有盈利，勉強養活店面。至于未來，玖妹沒有打算，她會一直在島上安靜地經營自己的慢生活——如果在放慢腳步的同時，還能溫暖他人，她樂在其中。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