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詩[組詩]

大梁

單親

一塊風化的磚

從墻上脫落

我擔心

它是一塊多米諾骨牌

遺址

從鋒刃上滾落

裙子、馬匹、浮塵的史書

豁口處，裸露的浮云

一點不像

一位大人物身上

覆蓋的旗幟

空山

現在，沒有什么

比那個地方

更空

空得像一座廟宇。當

春天再次來臨

陽光落在那兒敲木魚

如果閉上眼睛，能

感受到那兒，比活著還空

仿佛，只有

沉寂的回聲

蹤跡

像拎不住的

風。明明知道，卻還在使勁兒

并攏指尖

現在

回想起來，這一切

仿佛用身體破敗的網

———捕捉死神的供果

落日

四野沉寂

夜，是吃水線。終將

咽下，比落日

更盛大的

晚宴

幸福的感覺

窗外，空調洞里的

兩只麻雀，比我起得早

它們抱著晨光

不停地唱歌、跳舞

你看，它們多像

我那快出嫁的女兒

走起路，蹦蹦跳跳的

樣子

白裙子

真的

多少年過去了

白裙子

還是像———

我宿醉時

窗外

搖晃的酒旗

梨花

梨花，似鋪開的

經卷

那么細，那么密

盤根的老樹，如寺

陽光，麻雀般跳躍

卻無法入門

肩扛鋤把的老者

默念經文

一切，那么隨意

那么自然。就像

黃昏時

尚未離座的

僧人

勇氣

是的，我寫下這個題目

很后悔。像一個人，面對

烏亮的刀鋒時，用力掩飾

自己的膽怯和猥瑣。像一塊兒污漬

逃避另一塊兒污漬

用慌張掩飾平靜。人字兩個筆畫

一撇，一定跟這個詞相近

或相關;而一捺，無疑與承受

或隱忍契合。我

現在能看到那些

卻不敢觸碰

像用舌尖去舔燒紅的鐵

春日午后

陽光，如拋出去的

纜繩

樹影擠在樹下

留下一些記號

又被一枚干凈的書簽

隔開

黃昏正悄悄抵近

像披上一件深色的

衣服

這時候，適宜瞇起眼睛

不遠眺，也不盯視鞋尖

甚至屏住呼吸

讓自己的神識慢慢地離開

自己的肉身

秦腔

有時，像黃河

站起奔跑

在壺口摔倒

又重新爬起來

粗重地喘息

有時，像始皇

統一六國后

昭告天下

鳴金收兵的

號角

有時，像那些

列隊的兵馬俑

至今沒聽到

遣散回家的消息

發出的嗚咽

跳房子

因年久失修，在夢里坍塌了

因為坍塌了，我總在夢中修繕

扎羊角辮的人啊

只來過一次

在房子里擦玻璃

殘棋

上馬，出車

沉底炮

點一顆煙，喝一口水后

老爺子盯著棋盤

找左手里握著的車

從午后到黃昏

兩位對弈的老人一直爭執不休

當他松開手，車落下

黃昏已經沒到他們的

胸口

火車在秋夜穿過

他提著燈

在夜里像是尋找什么

頭那么低

能找到什么呢

除了枕木，除了鐵軌

除了鋪向前方的碎石子

天亮后，我看到它

從另一條路回來

顯然，它像我一樣

丟失的東西

一樣也沒找回來

旅途

我是一條蛇，只能將筆直的路

走得曲曲折折

只有這樣，才會與這塵俗

相安無事，互相敬畏

在雨夜

我承認我有點孤獨，只是在夜里

下雨的夜里就不一樣了

雨呀，雷呀，閃電呀，風呀

這些同我一樣的人

就會湊到一塊兒

我們一直抽煙

就會把天一點點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