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星
內容摘要:以西夏時期敦煌的涅槃變為研究中心,通過對西千佛洞第9窟,榆林窟第2、3窟,東千佛洞第2、5、7窟,肅北五個廟第1窟各處涅槃變的考察,梳理了敦煌西夏涅槃變中“撫足者”的變化。作者將這一時期涅槃變佛足處人物分成三種類型,認為新出現的貴人相老者為印度醫師耆婆,這種變化與北宋以來佛教思想的變化有關。
關鍵詞:西夏;敦煌;涅槃變;撫足者
中圖分類號:K87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9)01-0020-08
一 問題的提出
根據《敦煌石窟內容總錄》,從北周至唐五代敦煌石窟共保存有17鋪涅槃變,其中莫高窟晚唐以后再未出現這一題材[1]。在西夏時期,同屬敦煌石窟群的西千佛洞第9窟,榆林窟第2、3窟,東千佛洞第2、5、7窟,肅北五個廟石窟第1窟保存了敦煌晚期涅槃圖像共8鋪,這些圖像中不乏通貫全壁的精彩作品。其中與早中期同類題材相比,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位于涅槃像腳部的“撫足者”。這時的撫足者不再像唐代以前的敦煌壁畫中全為比丘大迦葉,而是戴冠穿俗裝的老者形象,這種變化也存在于同時期的宋遼金其他地區,并引起學者們的關注與討論。
金申《遼代舍利石棺上的涅槃圖》稱:“迦葉撫足的畫面盡管到明代依然可見,但進入宋遼之后,撫足者多變成了束發戴冠、蓄須、著俗裝的所謂貴人像,較早的例子可見河北定州靜志寺凈眾院舍利塔地宮涅槃壁畫上(此地宮內有墨書太平興國二年,977年題記),釋迦足旁即是如此裝束的老者正以右手撫足,老年弟子迦葉反而位于此老者身后……前述的安西東千佛洞的涅槃圖上則迦葉根本沒有出現,撫足的也是貴人相的老者,旁邊立有一戴冠蓄須、著寬大官服的帝王相人物。這兩個人物大概表現的是釋迦涅槃之地拘尸那羅村的末羅族的村長和當地的帝王……我們可以看出這樣的規律,即進入宋遼西夏時代,撫足的人物多以貴人相的世俗老者形象出現。大迦葉退居二線,側讓與老者身后,或干脆不出場了。”[2]王艷云《河西石窟西夏壁畫中的涅槃經變》初步整理了西夏時期的敦煌涅槃變資料,并對藝術特點和出現原因等進行了闡述,認為東千佛洞第2窟“釋迦的腳后畫兩人,一人是著世俗裝的大弟子迦葉,他雙膝跪地雙手禮佛足,為‘迦葉撫足情節……迦葉身后有一站立的人,戴天冠著袍服,為清信士供養”[3],東千佛洞第7窟“釋迦腳后是兩位戴天冠著袍服的形象,其中跪地撫摸著釋迦的雙足的為迦葉;另一位悄然肅立,悲傷之情盡露于言表”[3]137。李靜杰《中原北方宋遼金時期涅槃圖像考察》提到:“北京舍利棺涅槃圖佛足后方,有一著蓮花冠比丘撫摸佛足,是否為大迦葉的表現,難以推斷。定州凈眾院涅槃圖佛足后表現一俗裝長者,朝陽北塔涅槃圖佛頭前表現二俗裝長者,推測為前來吊唁的拘尸城末羅族人。”[4]譚潔《宋代涅槃變相研究》認為:“但至北宋,釋迦床末的迦葉或被一老婦,或被一俗裝中年男子取代……故北宋出現的撫足老婦形象極有可能為淚污佛足的百歲優婆夷。而出現在定州靜志寺與韓城盤樂村壁畫中的俗裝男子,應為北宋佛教世俗化的一種表現。”[5]
從以上的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出,關于此時涅槃變中撫足者及其身旁人物的身份,有幾種代表性觀點:一是認為貴人相長者和身邊的帝王相人物分別為末羅族的村長和當地的帝王,二是認為分別為著俗裝的大迦葉(或戴冠比丘)和清信士,三是女性撫足者為百歲優婆夷。敦煌西夏經變中的撫足者均為男性,但是持穿俗裝的大迦葉或是末羅族村長觀點的作者均未提供足夠的論據進行論證,筆者在此不揣冒昧,也來討論一下這些涅槃變中佛足處的人物身份。
二 敦煌晚期涅槃變佛足處人物的類型
敦煌晚期涅槃變佛足處人物,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附表),具體情況如下:
1. 類型Ⅰ撫足者仍為迦葉,包括榆林窟第2窟、東千佛洞第5窟(主室后甬道)和五個廟石窟第1窟,但這3鋪涅槃變中迦葉身后的人物又有差別。其中,榆林窟第2窟中的迦葉并未撫足,而是手撫七寶床沿,身旁各一比丘,其后又有一舉哀帝王。五個廟石窟第1窟中佛足處人物較為模糊,迦葉身旁多出一老者,二者身后又繪各國國王。于佛足處繪舉哀的比丘和帝王,延續了敦煌唐代涅槃變的傳統。
東千佛洞第5窟可見迦葉撫足情節,但迦葉身后原繪各國國王的部分已變成了吹奏樂器的“末羅族供養”。而帝王相人物繪在佛頭處,似乎正以舞蹈的方式舉哀,他的身姿讓我們懷疑其為末羅族的首領。此窟的特殊之處還在于,佛像及繪畫特征具有明顯的回鶻風格,而同窟中又出現了西夏流行的曾出土于黑水城的實物雙頭瑞像,這些使我們傾向于認為此窟是西夏時期的回鶻風格洞窟。
2. 類型Ⅱ撫足者已經從迦葉變成了貴人相的老者,包括西千佛洞第9窟、東千佛洞第5窟(主室北壁)和榆林窟第3窟。其中,西千佛洞第9窟老者雙手撫釋迦左足,身旁有侍童捧物。他們身后原來繪畫帝王的位置,畫了三位身著異裝的俗裝人物,其中兩位手中持樂器演奏。這說明,這時的國王舉哀摻入了末羅族供養的內容,這是在西千佛洞第9窟中已初現端倪的。這幅被定為沙州回鶻時期的作品,看不出任何明確的回鶻風格的影響,從佛和人物的面貌來說,反而更傾向于西夏早期的特點,而且西千佛洞第9窟東向面出現了與黑水城出土文物相同的涼州瑞像。但此窟中確實有回鶻人形象出現,因此筆者更傾向于認為此窟應為西夏時期的回鶻風格洞窟。東千佛洞第5窟八塔變上方和榆林窟第3窟的涅槃圖,撫足者明確為長著長須的老者,身后再沒有其他人物。
3. 類型Ⅲ撫足者是貴人相的老者,與類型Ⅱ不同的是,老者的身后又多出一位帝王相的人物,并與老者形成固定的組合,東千佛洞第2窟和第7窟即為此種形式。這一類型明顯是敦煌西夏時期涅槃變不同于唐以前同類題材的全新特征,而且老者和帝王的身份引起了學界普遍的討論。
結合前人的研究成果,西夏敦煌涅槃變佛足處人物出現的新變化并不僅限于西夏,而是整個遼宋夏金時期中國北方各地涅槃變中都有的普遍現象。那么如何確定佛足處貴人相老者和帝王相人物的身份,成為這一新細節研究中的主要問題。
三 佛足處貴人相老者與帝王相
人物身份的認定
敦煌西夏時期涅槃變佛足處俗裝人物為貴人相老者是非常明確的,未出現同時代北方其他地區的戴冠比丘,而俗裝大迦葉的觀點也沒有確切依據。其實,貴人相老者和帝王相人物在西夏版畫中大量出現,如俄藏TK《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的釋迦在耆阇崛山說法圖和《佛說大威德熾盛光佛諸星宿調伏消災吉祥陀羅尼經》版畫中均有貴人相老者和帝王相人物一前一后跪于佛前聽法的畫面,參照版畫上的題記可以確定貴人相老者的身份為“長者”,而帝王相人物為“國王”,其具體所指則依佛經內容的不同而不同。
更為重要的是,關于涅槃變中的俗裝侍者,劉永增《莫高窟第一五八窟》中早有論述:“響堂山石窟的涅槃圖見于第五窟前壁上部,涅槃像刻于帳形龕內。釋迦兩手長伸仰臥床上,上方刻舉哀八弟子,佛足旁跪坐的比丘應為大迦葉。與其他各地涅槃像不同的是,一侍者跪于床前,以左手撫釋迦右手,水野清一先生疑之為摩耶夫人。關于這一侍者,亦見于敦煌西千佛洞第八窟、安岳石窟及廣元千佛洞。《安岳臥佛侍者辨析》一文中將此侍者釋為民間醫生,筆者以為應正之為釋迦的侍醫耆婆。耆婆,亦名時縛迦,其事跡見于《長阿含》第十七、《四分律》第三十九、四○卷。《緬甸佛傳》第九章第三節《耆婆為佛陀醫病》中有耆婆為釋迦醫治腹痛的記載。書中說,一日釋迦身患腹痛,命阿難求醫療治。阿難遂赴耆婆家中求助醫病。耆婆以三枝蓮花交于釋迦手中,講明療治方法后右繞歸去。后釋迦如法療治,現三十種功效后腹痛方愈。如經典說釋迦因誤食了有毒的蘑菇后身患腹痛而亡,因此,為了使釋迦再往世間濟度眾生,古代藝術家請出了釋迦的侍醫耆婆。侍醫耆婆不但見于敦煌、響堂山和四川石窟,日本法隆寺五重塔的涅槃像前亦有耆婆療病。法隆寺五重塔基塑釋迦涅槃并三十二身作哀痛狀的群像,據《法隆寺伽藍緣起并流記資財帳》,該像作于和銅四年(711)。釋迦右臥伸右手,耆婆雙手把脈為之療病。”[6]
西千佛洞第8窟涅槃變繪制于北周,受劉永增先生提及的耆婆事跡的啟發,筆者以為西夏時期撫佛足的貴人相老者也應為醫師耆婆,因為佛經中明確記載耆婆曾為佛醫治腳傷。《佛說興起行經·佛說木槍刺腳因緣經第六》記載,一次佛足被木槍所傷,阿阇世王帶耆婆前去看望并醫好佛足:
耆婆聞佛為木槍所刺,涕泣至阿阇世王所。阿阇世王曰:“卿何以涕泣?”耆婆答曰:“我聞佛為木槍刺腳,是以涕耳。”阿阇世王聞此語,便從床上悶死墮地,良久乃蘇。舉宮內外,咸皆驚怖。王起涕泣,敕諸臣曰,速疾嚴駕,欲至佛所。諸臣受教,即便嚴駕,白王曰:“嚴駕已訖。”王即便上車,出羅閱祇城。
城內四姓宗族、清信士女,聞佛為木槍所刺,王與弟耆婆,及此人眾,百千圍繞,共至佛所。下車、脫冠、解劍、退蓋,步進詣佛。佛右脅側臥,王禮佛已,手捉佛足,摩抆、口嗚,自稱國號姓名曰:“摩竭王阿阇世,問訊世尊,瘡痛寧有小損不?”佛報阿阇世:“當使大王,常得安隱,長壽無病。王當治以正法,莫行非法。”佛便命王使坐,王即就座。王問佛言:“我從如來所聞,佛身金剛,不可毀壞。不審今者,何為此木槍所刺耶?”佛告王曰:“一切諸法,皆為緣對所壞。我身雖是金剛,非木槍能壞,宿對所壞。”于是世尊即說頌曰:“世人所為作,各自見其行,行善得善報,行惡得惡報。”
佛于是為阿阇世王、一切眾會故,說四諦法。何謂四諦?苦諦、苦習諦、苦盡諦、苦盡道諦,是為四諦。說是時,六十比丘,得漏盡意解;萬一千人,得法眼凈。王于是辭曰:“國事多故,欲還請辭。”佛言:“可,宜知是時。”王即起,稽首佛足,繞三匝而歸。諸眾亦各禮佛,繞三匝而還。[7]
西千佛洞第9窟中的撫足者,最初我們曾懷疑其為某國國王,但仔細觀察與唐代舉哀國王中為首的帝王不同,他不是由兩位侍者攙扶,而是一位侍者在他身旁拱手而立,且侍者雙臂合抱捧有物品。另外,讓我們把視野擴展到時間相近的日本,在現存于日本和歌山金剛峰寺繪于公元1086年的佛涅槃圖中出現了題名為“耆婆大臣”的貴人相老者(圖1),人物形象與東千佛洞第2窟和第5窟中的相近,在耆婆身邊也有一個雙手合十的侍者,只是在位置上他們并不在佛足處。日本奈良宗祐寺保存的繪于12世紀的佛涅槃圖中,佛足處的兩個人物的服裝變成了日式的,從可釋讀出的文字來看,撫足者為某某王,身后的人物為某某長者,說明佛足處的長者和國王在此時進一步日本化了。從日本收藏的同時代作品來看,敦煌佛足處類型Ⅲ的人物,貴人相老者應為“耆婆長者”,帝王相人物為某國王。實際上,同時代的遼宋金時期的中國北方涅槃變中,如定州北宋至道元年(995)凈眾院塔地宮(圖2)、朝陽梵幢寺北塔遼重熙十二年(1043)天宮木胎銀棺(圖3)涅槃圖中撫足的老者形象應都為“耆婆長者”。
從時間上來看,長者身旁的、與長者形成固定組合的帝王相人物出現得略晚,在張掖大佛寺西夏涅槃像的佛足前保留了這身帝王相,并被認為可能是末羅族的首領。按照佛經所說,佛陀在末羅國都城拘尸那涅槃,當時其他國家都不知曉,那么佛足處的國王為末羅王的可能性較大。而根據阿阇世王帶耆婆為佛醫足的記載,耆婆后面的國王為阿阇世王也有可能。但是在日本金剛峰寺《佛涅槃圖》中佛足處的王者明確書寫了榜題“毗舍離大王”,這樣中國同時代的作品中佛足處的王者似乎也應為毗舍離王。最早形成的涅槃經《游行經》中,第一個情節就是阿阇世王派大臣禹舍向佛詢問能否攻伐跋祇國(首都毗舍離),佛于是宣講“七不退法”,跋祇國行“七不退法”,因此不可能被攻占[8]。從這段對話中可以看出,跋祇國是當時佛心目中最理想的國家,而佛正是在毗舍離宣布將要涅槃的,從經文后面的表述來看也多次將毗舍離王作為八王之首。因此毗舍離王實際上是佛教的理想王,所以作為世間諸王的代表被繪在了這時的涅槃變中。
四 佛足處人物變化反映的時代特征
縱觀同時代的中國北方,撫足的人物除了迦葉、耆婆長者,還有百歲優婆夷(圖4)。劉永增先生同樣已有論述:“此外,在芝加哥美術館藏浮雕造像碑中,由于釋迦頭前人物已殘,形象難以判別,而足旁卻刻有身著俗裝以手撫佛足的人物。如上述,釋迦足旁呈比丘形的無疑是大迦葉,而俗裝人物卻使人頗感意外。《長阿含·游行經》等小乘類涅槃經中講,大迦葉自耆阇崛山攜五百弟子歸后,佛從棺中自出雙足,迦葉見佛足色異而問訊阿難,阿難釋之曰:‘有一老母,悲哀而前,手撫佛足,淚墮其上,故色異耳。在日本京都興圣寺保存的涅槃圖中,釋迦足旁亦跪坐一身著俗裝的老嫗,其身后的榜題曰:‘毗舍離城老女。如涅槃經言,與釋迦雙足相關的故事中唯有大迦葉和淚污佛足的老母。在涅槃圖中,佛足旁比丘形人物當然可以定為大迦葉,而身著俗裝的人物,則可試行比定為淚污佛雙足的老母。”[6]19-20為什么這時涅槃變的撫足者會從原來的迦葉變為耆婆和老婦呢?筆者認為應與當時的社會歷史環境有關。
宋代以后,民間信仰較為興盛,佛教社會化程度加深。這時在涅槃變中引入耆婆及老婦的形象,實際上說明了釋迦作為至尊神性的減弱。因為一個普通的老婦哭泣可以淚污佛足,覺行圓滿的佛要請耆婆長者來醫治,這些都突出了釋迦作為人的一面。《宋史·徽宗四》:“宣和元年春正月……乙卯,詔:‘佛改號大覺金仙,余為仙人、大士。僧為德士,易服飾,稱姓氏。寺為宮,院為觀。改女冠為女道,尼為女德。”[9]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補遺》:“宋宣和中除佛教,改佛為大覺金仙,佛寺為神霄宮,僧加冠簪為德士。其事皆徽宗獨斷。”[10]宣和年間,官方甚至改佛號為“大覺金仙”,將佛教進行了道教化的改革。“僧加冠簪為德士”一語,充分說明了為什么北京遼乾統五年(1105)舍利石函上的撫足者是一位“戴冠的比丘”(圖5)。值得注意的是,這件石函的刻文已有“金仙”一詞,早于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詔改14年。也就是說,將佛稱作“金仙”早已有之,這也說明了當時佛教社會化并與道教互相影響的趨勢。所以,與其在佛足處安置一位戴冠比丘撫足,倒不如請出一位更接近于道士的醫者來撫足了。
此外,由耆婆替換了原來的迦葉可能還有更深一層的涵義。迦葉是佛祖釋迦牟尼的托付者,在釋迦涅槃之后,迦葉要住世等待為未來佛彌勒傳法衣。多部佛經均記載了迦葉自釋迦如來處接受袈裟,于雞足山入定,以傳之于彌勒。
《增一阿含經》載:
爾時世尊告迦葉曰:“吾今年已衰耗,年向八十余。然今如來有四大聲聞,堪任游化,智慧無盡,眾德具足。云何為四?所謂大迦葉比丘、君屠缽漢比丘、賓頭盧比丘、羅云比丘。汝等四大聲聞要不般涅槃,須吾法沒盡,然后乃當般涅槃。大迦葉亦不應般涅槃,要須彌勒出現世間。所以然者?彌勒所化弟子,盡是釋迦文佛弟子,由我遺化得盡有漏……彌勒如來當取迦葉僧伽梨著之。”[11]
《大智度論》稱:
說此語竟,著從佛所得僧伽梨,持衣缽捉杖,如金翅鳥現,上升虛空,四種身儀,坐、臥、行、住。一身現無量身,滿東方世界,于無量身還為一身;身上出火,身下出水;身上出水,身下出火。南、西、北方亦如是。眾心厭世,皆歡喜已,于耆阇崛山頭,與衣缽俱,作是愿言:“令我身不壞,彌勒成佛,我是骨身還出,以此因緣度眾生。”如是思維已,直入山頭石內,如入軟泥。入已,山還合……彌勒佛見眾人如是,以足指扣開耆阇崛山。是時,長老摩訶迦葉骨身,著僧伽梨而出,禮彌勒足;上升虛空,現變如前,即于空中滅身而般涅槃。[12]
《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稱:
大迦攝波為欲涅槃,來就王門與王取別。作是語已,便往雞足山中。于三峰內敷草而坐。作如是念:“我今宜以世尊所授糞掃納衣用覆于身,令身乃至慈氏下生。彼薄伽梵以我此身,示諸弟子及諸大眾令生厭離。”即便入定,三峰覆身。[13]
《付法藏因緣傳》記:
摩訶迦葉欲入涅槃,來與王別不見而去。于是迦葉至雞足山,于草敷上跏趺而坐。作是愿言:“今我此身著佛所與糞掃之衣,自持己缽乃至彌勒令不朽壞,使彼弟子皆見我身而生厭惡……”摩訶迦葉以定住身待于彌勒,不可得燒。彌勒出時,當將徒眾九十六億至此山上見于迦葉。時彌勒眾皆作是念:“釋迦如來弟子身形卑陋若此,彼佛亦當與斯無異。”于是迦葉踴身虛空作十八變,變為大形充滿世界。時彌勒佛即就迦葉取僧伽梨,是時大眾見其神力,除驕慢心成阿羅漢。[14]
從上述經論傳可知,迦葉作為釋迦的托付者,是要完成幫助彌勒佛三會說法后除去所余眾生驕慢心的任務。
《大唐西域記》中對迦葉作為釋迦教法托付者的身份記載更為明確:
如來化緣斯畢,垂將涅槃,告迦葉波曰:“我于曠劫勤修苦行,為諸眾生求無上法,昔所愿期,今已果滿。我今將欲入大涅槃,以諸法藏囑累于汝,住持宣布,勿有失墜。姨母所獻金縷袈裟,慈氏成佛,留以傳付。我遺法中諸修行者,若比丘、比丘尼、鄔波索迦、鄔波斯迦,皆先濟渡,令離流轉。”迦葉承旨,住持正法。結集既已,至第二十年,厭世無常,將入寂滅。乃往雞足山……捧佛袈裟而立,以愿力故,三峰斂覆,故今此山三脊隆起。當來慈氏世尊之興世也,三會說法之后,余有無量驕慢眾生,將登此山,至迦葉所。慈氏彈指,山峰自開,彼諸眾生既見迦葉,更增驕慢。時大迦葉授衣致辭,禮敬已畢,身升虛空,示諸神變,化火焚身,遂入寂滅。時眾瞻仰,驕慢心除,因而感悟,皆證圣果。[15]
所以,迦葉作為釋迦教法的托付者、繼承者,一直以來以他來撫佛足都表達了釋迦入滅后由迦葉承繼傳付佛法的觀念。將比丘迦葉換成了醫師耆婆,說明了當時信仰中對繼承者的新認識,認為醫者耆婆更適合繼承釋迦的遺志。醫師是治現世病痛的人,說明了此時佛教社會化程度的加深,信眾更關心信仰佛教所獲得的消災除病的現實利益。同時,我們也看到,作為撫足者醫師耆婆的貴人相老者的裝束,實際上與道教徒更加接近,反映出這一時期道教對佛教的強烈沖擊。從宣和改革來看,不排除曾經打算以道教人物作為“大覺金仙”釋迦牟尼佛繼承者的可能。
五 小 結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西夏時期敦煌涅槃變中撫足的貴人相老者為佛教中的大醫王耆婆,佛足處的帝王為毗舍離王。佛足處人物的變化反映了北宋以后佛教社會化的發展,將原來作為繼任者的迦葉換成了能夠治病的醫師耆婆。特別是后期耆婆多身穿與道士相近的服飾出現的情況,反映出當時官方對佛教進行道教化改革的歷史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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