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遼茲與他的標題音樂

說起標題音樂（program music），你會不會認為，有標題的音樂就是標題音樂呢？然而這并不確切，甚至可以說是相差甚遠。簡單來說，標題音樂是用文字、標題來展示情節性樂思（表現文學性內容）。它同無標題音樂的最重要區別在于，標題音樂具有強烈的文學性和繪畫性，大多直接取材于文學或繪畫作品，或者是用音樂表現作者強烈的情感。如果說標題音樂的標題是作品創作意圖的重要展示，那么無標題音樂的題目相對來說則只是一個無意義的編號罷了。

雖說標題音樂被認為是19世紀浪漫主義的產物，但其實可以上溯到古希臘時期。比如阿夫洛斯管專家薩卡達斯為他的樂器而作的《皮提亞的諾姆》就可以被看作是標題音樂：它有5個樂章，每個樂章都有標題，以器樂表現動作和場景。巴羅克時期維瓦爾第的小提琴協奏曲《四季》分別被命名為“春”“夏”“秋”“冬”，以此為主題描繪四季美景，也可以看作是標題音樂。

到古典主義音樂的時代，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大師貝多芬，其創作的《田園交響曲》被視作最早的標題交響曲。但囿于時代的限制，這一時期的標題音樂被認為是反叛和冒險者的創作。而真正讓標題音樂發揚光大的，是法國作曲家柏遼茲。

柏遼茲生活的時代，歌劇的中心已經從法國轉移到了意大利，而器樂的中心也在德國。巴黎籠罩在“七月革命”前的陰影中。整個巴黎音樂界充滿保守古板的氣氛，這個時代的法蘭西音樂幾乎可以說是意大利和德國的影子。然后，柏遼茲出現了。

柏遼茲的父親是一名醫生，他固執地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子承父業。但柏遼茲不喜歡學醫，反而從小熱愛音樂。在父親的威逼下他不得不離開家鄉，來到巴黎學醫。但是到達巴黎后的柏遼茲迅速打開了新天地，他沉迷歌劇無法自拔。這下可惹怒了他專制暴躁的父親。見兒子如此不聽話，父親索性斷了他的生活費。和父親鬧翻后，柏遼茲來到一家歌劇院，一邊當合唱隊員一邊打工度日。兩年后，他成為勒須爾的學生，在他的指導下開始競爭羅馬大獎。獲得這個獎，他不光可以去羅馬進修，還可以獲得他的戀人—鋼琴家加米爾·莫克的母親對他們戀情的同意。加米爾的母親認為，只有獲得羅馬大獎，柏遼茲才配得上她的女兒。

然而，柏遼茲的天馬行空并不受保守的學院派老古板們賞識，用了4年時間，他才憑借《莎丹納巴之死》獲得羅馬大獎。不過，羅馬之行沒能給他帶來好運。他收到加米爾母親的來信，說加米爾已經嫁給一個知名制琴師的兒子。痛苦的柏遼茲再次回到羅馬，一心求學。

雖然羅馬是圣地，但羅馬比巴黎更加保守的空氣幾乎令他窒息。反叛的、充滿奇思妙想的柏遼茲在羅馬過得非常痛苦。很快，他又回到了巴黎。此時的巴黎與他離開時相比已經大有不同，帕格尼尼的小提琴讓整個巴黎為之瘋狂;來自波蘭的年輕鋼琴家肖邦也憑借他出眾的才華在巴黎走紅。而柏遼茲依然是無名小卒。這讓柏遼茲無法接受，他堅信自己的才華會在巴黎有一席之地。于是就在這一年年底，柏遼茲一生最偉大的作品《幻想交響曲》在巴黎重演。

在他剛成為勒須爾的學生時，愛爾蘭女演員哈里特·史密森來到法國，演出《哈姆雷特》。她征服了全巴黎，當然也包括年輕的柏遼茲。幾番追求無果，為了表達自己熾熱而痛苦的愛慕，柏遼茲寫出了《幻想交響曲》。他在曲首的簡介中寫下這樣的文字：一位帶有病態、神經衰弱、想象力豐富而尖銳的年輕藝術家，因為失戀而服下鴉片自殺，但因服用量過少而未能致死，在昏迷中他夢見一連串離奇荒誕的事物。

令人扼腕的是，《幻想交響曲》首演之時，史密森已經離開了法國，她沒能看到這個年輕藝術家狂熱的心。但《幻想交響曲》的前衛和大膽，在巴黎引起了軒然大波。顛覆性的大量配器使用：短笛、單簧管、長號、大號、打擊樂器以及6架豎琴等等所構成的龐大編制在19世紀的巴黎簡直是聞所未聞。同時，柏遼茲還為每一章都寫下詳細的解說文字，用以闡述他認為音樂無法完全表達的情感和故事—這是傳統無標題音樂無法忍受的褻瀆行為。與傳統大相徑庭的柏遼茲人生最后10年是在孤獨和痛苦中度過的。他的兩任妻子相繼去世，兒子投身海軍，與他沒有共同語言。他回去尋找12時喜歡過的穿玫瑰紅皮鞋的少女，親吻她瘦骨嶙峋又蒼老的手并向她求婚。當然，這次求婚失敗了。命運和他開的玩笑還在繼續。在他去世前兩年，他唯一的兒子死于黃熱病，多年的忠實好友奧提格因中風去世。萬念俱灰的柏遼茲燒毀了大部分手稿和收藏物，只留下帕格尼尼送給他的一把吉他，以及門德爾松送給他的指揮棒。

1869年，這位一生都倍受愛情折磨的藝術家，在病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當然，他不會知道，在遙遠的慕尼黑，一個天才的年輕人被他的音樂思想深深折服，并將在日后成為浪漫主義晚期最后一位偉大的作曲家，以及標題音樂領域最杰出的作曲家。這個年輕人就是理查德·施特勞斯。不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