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鋒

沒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了——這是所有科幻作品一貫的末世啟示錄。盡管如今的商業世界,遠沒有到如此驚悚的境地,但空氣中彌漫的“活下去”的空氣,重量已經壓塌了不少企業。
我們都喜歡用數字表達邏輯的準確性和確切性。比如,在“活下去”這件事情上。2018年滬深兩市中,股票被減持公司家數為1350家,占當年解禁公司1720家的比例為78.49%,數量為歷史第2多,僅次于2015年的“股災”數據。套現成了企業避災的一項重要戰略。
而在被減持的1350家公司中,被減持市值在1億元以上的公司有339家,10億元以上的有12家;被減持股票比例在5%以上的公司有50家,10%以上的公司有3家。這些被減持的企業,包括長期被資本看好的制造、零售、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概念。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可惜數字不會說話,人們也經常為了迎合自己隱藏的預期而對事實進行隨意注釋。數字不會告訴你“活下去”之外,為什么減持,它也不會告訴你,減持的資金去了哪。這就像每個企業的A計劃之下。都壓著一個B計劃。它可能是逃跑計劃、救命計劃、替代計劃、超車計劃……
從投資樂視、到接盤萬達,種種過往,這兩年孫宏斌的身影始終搖擺在商界的前沿。2018年5月、6月、12月,孫宏斌分3次創立了家族離岸信托,將其價值459億元的融創股份全數裝到了離岸信托里。
所謂離岸信托,簡單解釋就是,企業主在中國之外,設立一個信托機構。這個機構相當于海外法人,企業主把自己名下的動產不動產,反正是所有資產,都免費送給這個信托機構。企業主變成了“身無分文”的普通人,然后他可以再通過制定信托受益人和管理人等辦法,實際掌控信托資產。
如此一拉就很清楚了。離境信托就相當于在企業主和他的財產之間樹了一道防火墻,一旦情況有變,可以避稅、可以避免司法訴訟財產歸零、可以避免離婚財產分割、可以讓二代低稅繼承財富……
僅在去年12月,包括融創孫宏斌、龍湖吳亞軍、達利園許世輝、周黑鴨唐建芳,共離岸信托了170億美元的資本。李嘉誠家族、馬云家族、劉強東家族……僅根據公開資料查詢,僅在2018年,僅在香港上市的內地商人,在3個“僅”做限定詞的情況下,就有15家設立了離岸信托,總計“轉移”了285億美元的資產。可以說,中國頂級富豪的背后,幾乎都存在一個離岸信托機構。
感覺每個曾經腰纏萬貫的企業家們一夜之間都成了“普通群眾”。于是,有人給這類企業家起了一個不太雅的名字“裸商”;把他們的離岸信托計劃,解讀為“逃跑計劃”。
從法理上講,他們確乎接近于“裸商”。但無論是從法理,還是企業正常治理上講。這些舉措,確乎又合情合理。
一方面,財產信托規避了中國企業家族讓企業家傳承中的財產爭奪;另一方面,信托可以像賈躍亭一樣。避免多年積累的司法訴訟波及到財產;再一方面。信托的離岸化,可以避免復雜的繼承程序和高額繼承稅。并且,離岸信托,可以更好地讓企業資本全球范圍內投融資,也可以幫助企業家在局部經濟局勢不確定的情況下,全球范圍內尋找標的,減輕心理負擔,“輕裝上陣”打理公司。
這些優點對于現今的中國企業來說,可謂是再好不過了。
當年李嘉誠收縮全球投資時,面對外界的質疑他說了一句話:“我已經是古稀之年。安全比利潤對我來說更重要。”資本市場冷卻的環境下,現金流作為企業的生命線,沒有多少企業家敢隨意逾越。以信托的方式.對資金的運用趨近于保守,也是尋找安全感的方式之一。
關于B計劃,沒有哪個企業會公開說他們要實行B計劃。這么說就等于昭告天下他們原來的路走不通了。簡單來分,那些表面看起歲月靜好,突然來個公告之類的說要轉型升級、戰略升級、商業模式調整等,那么十有八九他們是要執行B計劃了。但有時,遇到緊急情況或者監管嚴格,修飾的功夫都被拋棄了。
2018年年底到2019年1月中旬,可能是聽到商譽政策將要有所變化的風聲,也有可能是對企業未來現金流看衰,不少上市公司在做新一年財報預案的時候,都紛紛計提了商譽減值,導致了資本市場商譽爆雷潮。
雛鷹農牧作為A股“養豬第一股”,公告稱豬糧不夠,導致大量“豬被餓死”,預計會有虧損,并需要計提商譽減值。這個聽起,比當年獐子島飼養的“扇貝集體逃跑”更荒誕的理由,外界卻找不出多少破綻。計提了商譽減值后,雛鷹農牧2018財年預計虧損29億元~33億元,并計劃部分債務本息“以肉償還”。而上一年,雛鷹農牧同期凈利潤2000多萬元。
商譽,一般是指能在未來期間為企業經營帶來超額利潤的潛在經濟價值,或一家企業預期的獲利能力超過可辨認資產正常獲利能力。而通俗地講,商譽就好比是企業的面子。商譽大規模計提。拋開有預謀地玩套路外,說明了企業主覺得企業日后的面子不那么值錢了。需要提前把這個虧損提出來。
換句話說,為了能夠踏實地經營企業,企業開始拋開面子追求里子了。
雛鷹農牧以養仔豬、肉豬起家.2014年7月卻同許多傳統企業一樣,玩起了多元化和互聯網+、粉絲經濟等概念,成立了微客得科技,主營電競及互聯網業務,擁有3家電競公司。2017年9月28目,雛鷹農牧公告稱,微客得(北京)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擬將所持有的控股子公司噢麥嘎(上海)網絡科技有限公司36%的股權以不超過2700萬元轉讓予雛鷹農牧創始人之子侯閣亭。無論是微客得還是噢麥嘎,都是連年虧損。2017年,噢麥嘎上半年營收318.97萬元,凈利潤為-1496.47萬元。股權轉讓完成后,噢麥嘎不再納入上市公司合并報表,免去了雛鷹農牧財務報表和轉型的尷尬。
正是從2014年左右,貨幣寬松政策的刺激下,資本的烈火烹油之勢開始。與雛鷹農牧類似,傳統企業在常規計劃之外,開始實行互聯網思維、多元化、國際化等B計劃,短貸長投、重杠桿、脫實向虛等動作頻繁。
可以說,在企業借助“大勢”,紛紛轉型升級的這些年中,鮮少看到借助資本和概念的力量,成功完成一躍的企業。企業盲目地實行B計劃,自主權、控制權和自由度增大,變量也會隨之增大。當變量變得不可控,選擇不再自由,B計劃無疑就是“自殺計劃”。以至于,到最后如萬達、三胞、雛鷹農牧、華誼等企業一樣。或“賣身保命”、或“自斷手足”、或“不要面子”。
近10年,A股上市公司的總資產增長挺快(從60萬億元到224萬億元,增長3.7倍),但商譽增長得更快(從0.08萬億元到1.3萬億元,增長16倍)。2013年以前,商譽占總資產的比重還在1‰多點,從2014年開始大幅增長,到現在這2年上了5%。
商譽的增長是來自于企業間的瘋狂投資并購。它的大規模爆雷可能也是個信號,可以讓企業開始認清自己核心競爭力,回歸冷靜、回歸主業。
騰訊為何成為今天的騰訊?很多人做結果歸因,包括騰訊內部,都會把原因歸結到當年的“3Q”大戰。可以說,這次大戰也改寫了當年的互聯網格局,以及日后的中國互聯網走勢。自那次大戰開始,騰訊開始改變封閉戰略,做“連接一切”的平臺共享。
2010年左右,是BAT為標志的中國互聯網發展的關鍵節點。騰訊的“3Q”大戰,谷歌退出中國;2011年6月,阿里巴巴集團將淘寶網分拆為一淘網、淘寶網、淘寶商城(后來的天貓)3家公司。騰訊自不必說,百度開始變得霸權,阿里變成了淘寶、天貓為主要骨架的電子商務平臺。它們都被動或主動地脫離了原來的戰略軌跡,完成了迭代。
如今的互聯網市場復雜性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頂端優勢的籠罩下,無論是BAT還是京東、今日頭條、美團、滴滴這些后來之秀,都出現了A計劃瓶頸。
2019年春節,百度拿下了央視春晚獨家紅包互動合作權益,計劃大撒幣5億元以上進行互動。但它的參與方式并不像支付寶的那么純粹:用戶(權且這么稱呼)需要下載一款最新版百度APP,然后通過下載好看視頻、全民小視頻、百度貼吧、百度極速版、百度網盤、再度地圖、寶寶知道等百度系APP,以及分享鏈接,獲得集好運卡,參與互動。
這種捆綁互動方式,被網友們詬病。結合后來的紅包限期體現,否則收回,這幾波操作下來,百度又獲得黑粉無數。
比之AT。百度最先遇到了戰略瓶頸。但幾乎它做出的所有嘗試,都淪為了空談。從組織內部來講,或許百度的核心競爭力更固化,因此公司就更難在身份認知及核心架構和流程上做出改變。
開展新業務必定會觸及舊利益,因此規模越大的公司越難改,因為它們很難削弱已有的業務。去嘗試低同報的新業務模式。而恰恰新的道路往往就是存觸及權力、利益、組織結構以及老業務的痛點后。才走得通。
這些年來,AT的不斷突破,讓人對百度的原地踏步乃至倒退都痛心疾首。客觀來說,對李彥宏做出的任何嘗試或努力,大眾都會用更苛刻的眼光去挑剔。然而,是百度努力的不夠,還是大眾的要求太高,對比產生的落差,比任何的主觀判斷都更有說服力。
2018年第3季度財報,盡管銷售額再創新高,騰訊和阿里的問題還是越來越大。對于騰訊來講,微信過10億的用戶量、QQ下滑的用戶數以及《王者榮耀》單點突破的游戲變現,都顯示出了它在既定戰略上的天花板已經出現。對于阿里來講,盡管業務多點開花,釘釘也實現了2B市場的突破。但從整個數據上看,核心業務增速收窄。大數據、云服務等新業務扭虧周期或放大。
因此,在2018年,騰訊、阿里等巨頭紛紛調整戰略,從消費互聯網向產業互聯網轉型,從流量思維向場景思維轉變,從用戶爭奪到用戶時長的競爭,從互聯網公司到科技公司轉型。產業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阿里與騰訊領銜,正在進行中國互聯網下半場的轉型與升級。用本文的話語體系來講,就是在實施B計劃。
這是直道的挑戰更是彎道的機遇。B計劃作為發展計劃、超車計劃,無論是對現在的互聯網產業,還是傳統制造、零售等企業來講,面對去產能、供給側改革以及從量到質的轉變,都是到了不得不實施的時候。
埋單,這個詞幾乎是現階段企業對中國商業近些年的瘋狂,做得最多的事情。
瘋狂的一個特征就是企業不再為用戶服務,而是為資本服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誤區:融資能力比產品運營能力更重要、誰的估值高誰就能形成行業馬太效應、誰融得錢多誰就能最后勝出……
但這個泡沫正在被不斷戳破:靠資本實現指數級發展的網約車行業,隨著美團等新玩家的進入而出現新的裂痕,2019年新年剛過,滴滴就傳來5000人以上的大規模裁員的消息;當兩年前純流量生意已經變得寡頭化,頭條、抖音、拼多多的出現讓這個生意變得更擁擠。大洗牌、大裁員、大變革……山雨欲來風滿樓。
據中國信息化百人會報告統計,2017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達27.2萬億元,超過日本和英國之和,占GDP的比重達到32.9%,位列全球第2位。
如今似乎所有人都認為,過去的人口紅利、流量紅利和資本紅利正在逐漸消失,人工智能、大數據、5G、物聯網、協同等是屬于未來的大趨勢;又或者像羅振宇所說的那樣,專注到某一領域,做“影響趨勢的趨勢,帶來改變的改變”的小趨勢。
四面八方都是路。今年除夕夜,王興發布全員郵件表示,“無論外界環境如何風吹浪打,我們都要保持平常心,通過科技和創新為我們的用戶、商戶和社會持續創造價值,要始終遵循商業規律,堅持做正確的事情。”“在互聯網上半場。基本功不太好,還可以靠紅利、靠戰略、靠資源帶動快速發展,但到了下半場,基本功不過關,活下去都很難。”
做正確的事和苦練基本功,王興說出了眾多巨頭面對未來共同的認知。無論是求安全、求里子還是求發展,To B or Notto B里的B不是問題,問題是To。我們站在2000年,無法想象如今的互聯網格局;我們站在現在同樣無法想象,未來的中國商業會發展到什么樣的格局。A計劃之后,可以有B計劃、C計劃……Z計劃。會背字母歌,不一定認得單詞。如果沒有“做正確的事”的態度,解讀計劃、實施計劃的能力。仍然解決不了最現實的“活下去”問題。這才是大問題。
編輯:彭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