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戲弄的真相

當代生活，影像充斥虛擬與現實，存在思辨性閱讀的空間。本刊今年的專欄“圖像視點”，由袁潔主筆，每月帶來關于影像的即興觀察與思考。

有時候，現實事件的反轉比宮斗劇還精彩。與巴黎反政府抗議活動“黃背心”事件相關的兩張對比照片最近被抄得沸沸揚揚，值得一說。

事情的緣由其實挺簡單。網友Dovey Wan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巴黎凱旋門前燃燒著熊熊大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看到這張照片都誤以為抗議政府增加燃油稅的“黃背心”事件由人民內部矛盾升級成了重大暴力慘劇。然而另一張照片立刻調侃了這一擔憂，照片無非是一群屁股撅高的攝影記者趴在地上，利用構圖技巧制造出來的假新聞而已。Dovey Wan想用這兩張照片告訴人們拍攝視角多么重要，而攝影師則是一群制造影像話題的專家，他們很善于通過夸大其詞來引導公眾輿論。

這兩張照片發布在網絡上很快就獲得了35000多次轉發，60000多個贊，以及300條回復。Dovey Wan本人很快在自己發的照片后面追加評論：我從沒說是新聞啊，哪來的“假新聞”之說？照片下面的說明才更重要，真相？還是自己去尋找吧！

這條推文在互聯網上被迅速傳播，照片到底能不能揭示事件真相的老話題再一次成為人們熱議的焦點。直到法新社都坐不住了，開始查證這兩張照片，結果不查還好，一查查出了“幺蛾子”：這兩張照片根本沒有什么可比性，是不同時間（一張拍于12月1日，一張拍攝于12月8日），不同地點（一張在巴黎福煦大街，一張在巴黎弗里德蘭大道）由不同人拍出來的兩張毫不相關的照片，放在此處強行對比完全是人為故意制造新聞話題，別有用心抹黑媒體和攝影記者行業。DoveyWan本人也在自己發的照片后面追加評論：我從沒說是新聞啊，哪來的“假新聞”之說？照片下面的說明才更重要，真相？還是自己去尋找吧！

事件雖然得以澄清，但引發的余波未止，值得深入發問。

法新社的辟謠來得很及時，求證出兩張照片的拍攝地點完全不在一處。

首先一個問題：攝影記者到底惹誰了？顯然，公眾對這些手拿相機的專業人士產生了信任危機，人們不再相信攝影師，不再相信他們拍下來的照片，更不相信這些照片代表事件的真相，而曾幾何時，新聞記者背負著記錄事件真相的高貴使命。而現在這一使命受到了質疑，甚至比質疑更可怕，變成了理所當然的戲弄——隨便一個網友靠兩張無關的照片就能挑釁攝影記者身份以及影像記錄真實的合理性。

另外一個問題：既然真相并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樣，一張照片很容易通過拍攝視角等手段被人為操縱，為什么偏偏大家會相信這兩張照片所得出的結論呢？這難道不諷刺嗎？它們被分享了超過3.5萬多次，可謂紅遍全球，當天我就在朋友圈里看到了，而可恥的是，我在第一時間也沒有懷疑這兩張照片之間的關聯性是否靠譜，如果不是法新社出來辟謠，我也就信了。真相被戲弄還體現在人們在轉發這類照片時普遍是帶著一種不理性，甚至是與嚴肅求證截然相反的盲從心態：快來瞧，善于嘩眾取寵的攝影師們又制造出了一出視覺奇觀，這沒什么稀奇的，攝影師就是這樣一群善于變戲法的人，他們輕易就能把一臺著火的兒童滑板車拍成但丁神曲中的煉獄;把臭水溝拍成馬爾代夫的度假勝地;把剩菜剩飯拍成米其林的大餐……面對這些拍照策略人們早已有了一套不過大腦的心理共識——攝影就是不真實的嘛。

很多人在看了這段短短2分47秒的視頻后都表示深受感動，甚至落淚不已。到底我們是被什么所感動，是真相還是大腦的想象力而已？

由此可見，大家其實是既相信照片又不相信照片。

不過，可見之物始終會是我們用來了解世界的最主要的信息來源，無論影像多么充滿騙術，“眼見為實”依舊是校準真實與虛幻的基石，這個基石不會因人為的戲弄就被輕易撼動。有時候，問題并不在于眼睛變得不再可信，或是攝影師都是弄虛作假的高手，而是人類的想象力被越來越復雜的世界開發得異常活躍罷了。

這讓我想起那段母熊引導小熊寶寶爬雪山的短視頻，不正是人為過度解讀事件的絕好例子嗎？視頻中的熊媽媽先爬到山頂，但熊寶寶因為年紀太小不得已跌落數次，站在山頂的熊媽并沒有上去幫助小熊，最終小熊靠自己的努力攀爬了4次才得以成功。這段視頻被演繹成了逆境教育的生動一課，這頭母熊憑借著人類的想象力陡然化身成了一位教育專家。不過這段視頻最后被辟謠出的真相讓人大跌眼鏡：母熊之所以沒有去幫助自己的孩子并非是為了鍛煉其頑強的意志，而是當時天空中有一臺無人機驚嚇住了母熊，讓她不知所措了而已。

套用一句流行于坊間的繞口令：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需要受控制的不是眼睛，而是大腦中那飛馳虛妄的想象力，這可能才是還原事件于真相的解決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