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說唱藝術視域下蒙古族社會及文化演進研究

顏 芬

（西南大學 音樂學院，重慶 400715）

蒙古族人民熱愛音樂、能歌善舞，在碧草連天的大草原上，合著馬蹄節奏都能唱上一段。在衛拉特地區，每逢重要節日都會請藝人演唱《江格爾》；蒙古族還有句老話：“三人行，肯定有一個歌手，一個說書藝人，一個摔跤手”，可見其“音樂民族”和“詩歌民族”之稱名副其實。蒙古族音樂旋律優美、氣息寬闊又不失深沉。說唱藝術既是一種表演方式，又是一種文體。可以單純敘述，也可以婉轉抒情，可以講唱歷史，也可以演繹神話故事，還可以呈現文學作品。由于我國各地區各民族之間的語言差異，形成的說唱也是千姿百態，帶有各自的民族特色。蒙古族的說唱藝術，說唱內容與草原游牧生活息息相關，曲風熱情豪放，不受地域限制。其表現形式也是多種多樣，除了大家熟知的好來寶和烏力格爾（蒙古說書）以外，像祭祀儀式中唱的祭詞和神歌，民俗活動中的祝詞和禮儀歌曲，部落征戰時的英雄史詩，都屬于蒙古族說唱。廣泛地講，只要與音樂相關或有一定調式的作品，都是說唱。若狹義地講，它只包括好來寶和烏力格爾。可以說一段蒙古族說唱歷史，相當于一部蒙古族社會及文化進化史。故本文以蒙古說唱作為藍本，以窺探蒙古族社會及文化演進過程。

一、蒙古族說唱藝術種類及特征分析

（一）古代英雄史詩

英雄史詩，是一類民間口頭說唱的敘事長詩，是蒙古說唱中最古老的藝術形式之一。一般認為，英雄吏詩產生在公元七世紀左右，通常以重大歷史事件為題材，風格莊嚴崇高，內容形象生動，藝術技巧高超。流傳至今的《英雄古那干》，就是那個時期的作品。古代英雄史詩，受薩滿教影響，內容多表現為古代部落勇士和邪惡勢力搏斗最后取得勝利的故事，舉世聞名的《江格爾》是這一時期的最高代表。后來，薩滿教不能滿足封建統治需要，印藏佛教逐漸盛行，藏族長篇史詩《格薩爾》也隨之在蒙古族聚居地區大規模地流傳開來，多年來歷經藝人們的創編、整理和傳承，成為經典曲目《格斯爾傳》。這一作品中，都改用蒙古真實的地名、人名，用現實手法反映并記錄當時的社會生活狀態。英雄史詩的繁榮，促進了說唱藝術的形成。英雄史詩的諸多作品在說唱藝術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二）好來寶

好來寶又叫“好力寶”，是表演者坐著用蒙古語進行說唱表演的一種說唱形式，有固定的曲調，有一定的韻律，可以一個人演繹，也可以多個人演繹，配以四胡等樂器伴奏。唱詞初期表現為即興吟唱（沒有腳本，臨時發揮），發展越來越成熟以后，就有了創作（有好來寶作家專門編曲）。好來寶大約形成于公元12世紀前后，是在烏勒格日基礎上演化而來（選用烏勒格日中的某一個片段，然后以說唱方式表演）。如在蒙古地區耳熟能詳的《燕丹公主》，選自烏勒格日藝人說唱七國時的一個小片段，以說唱方式演繹后成為好來寶的傳統曲目。說唱中把清秀美麗、聰明伶俐的燕丹公主描繪得惟妙惟肖。隨著社會和文化的演進，好來寶在思想、內容和藝術水平上不斷提高，不斷涌現出具有創新天才的好來寶藝人。他們敢于打破陳詞舊曲，根據內容進行改編和再創，加入舞蹈動作和戲劇情節，利用夸張、比喻、鋪陳等手法，使得語言幽默風趣，詩句合轍押韻，節奏歡樂輕快，表演惟妙惟肖，完美地展現了好來寶的藝術魅力，在令觀眾耳目一新的同時給人以藝術享受。

（三）烏力格爾

烏力格爾，源于“黃河文化北移”（清朝雍正時期）時期，翻譯成漢語就是“說書”，因為是用蒙古語說唱，所以被稱為蒙古說書，是蒙古族說唱藝術發展之大成的一種曲藝形式，在內蒙古科爾沁等地區以及東北各省蒙古族人聚居地區甚至其他蒙漢混居地區廣泛流傳。說唱烏力格爾的藝人稱為“胡爾奇”，演繹時用四弦琴或者馬頭琴伴奏，大多自拉自唱。每個胡爾奇都有自己獨特的演繹方法，即使相同的故事內容，風格也不盡相同。經驗豐富的胡爾奇還可以即興表演（現場創作，自由發揮）。根據“胡爾奇”伴奏的不同，烏力格爾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不用樂器伴奏，被稱為“雅巴干烏力格爾”或“胡瑞烏力格爾”；另一類是使用潮爾(馬頭琴）伴奏，被稱為“潮仁烏力格爾”；最后一類是使用四胡伴奏，被稱為“胡仁烏力格爾”。胡爾奇用樂器伴奏表演時，通常是一個人手持樂器，自編，自拉，自唱，唱腔的曲調豐富多彩并且靈活多變，其演出形式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用散文進述，只說不唱（與漢族的評書相似）；另一類是以唱為主，只唱不說；還有一類說唱結合（和漢族的說唱鼓書相似）。這三類形式各有各的藝術特色。只說不唱的時候利用樂器伴奏烘托氣氛帶動節奏，其他兩種形式樂器伴奏都是襯托唱腔。烏力格爾以它獨特的草原文化氣息、濃郁的民族特色，一直被國內外藝術界所關注。

二、說唱藝術中滲透的蒙古族社會演化脈絡

蒙古氏族部落社會階段，蒙古族祖先生活在額爾古納河東岸，以狩獵和采集為生。當時的說唱體裁也是豐富多彩，既有宗教色彩的薩滿教歌舞，如《寶木勒贊》，也有自娛性集體歌舞和狩獵歌曲，還有英雄史詩。這一階段，由于蒙古族處在一個萌芽時期，沒有自己的文字，因此沒有文字記錄，說唱藝術史料不夠完整。不過我們通過其狩獵時期的文明遺存（如遺址中的象形文字）可以看出，在那個時候主要以歌舞為主，節奏大多簡明歡快。薩滿教是蒙古族古老的原始宗教。在蒙古氏族社會時期，生活行為中方方面面都受到薩滿教影響，可謂是展現得淋漓盡致。民族活動中的祝詞、贊詞及禮儀歌曲都采用薩滿祭詞的形式。正是在祝詞、贊詞和禮儀曲的滋養下，蒙古族的說唱藝術日趨成熟。當蒙古族社會進入到奴隸主貴族階段，藝人們為了歌頌社會的進步和英雄的豐功偉績，將古代神話與贊詞、祝歌結合，創造出了歌頌新時代和新生活的英雄史詩。

英雄史詩切實地反映出氏族社會進入奴隸主貴族階段蒙古族人民水深火熱的生產生活狀況和社會生產力水平的落后，再現了各個部落之間激烈頻繁的征戰，可以感受到當時人們渴望征服自然力，渴望戰勝邪惡勢力的迫切愿望。源于短篇英雄史詩的《江格爾》，內容包括婚姻、征戰和部落聯盟三大方面，描述出那個時期氏族部落之間的婚姻和為擴大部落的聯盟斗爭，形象生動引人入勝。通過敘述江格爾和以他為首的英雄人物浴血奮戰、捍衛家鄉的情境，重現了蒙古族部落時期的歷史畫面，反映出蒙古氏族制度分崩瓦解和奴隸制度建立的全過程，通過藝術概括反映了歷史時代的面貌。

隨著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落，蒙古族由奴隸制度逐漸進入到封建制度，政治文化都有空前的發展，傳統的薩滿教文化已經不能適應封建統治的需要，蒙古族開始推崇儒家思想和印藏佛教。如藏族長篇史詩《格薩爾》，經過改編和再創作，采用蒙古地名、人名，成為《格斯爾傳》，反映了蒙古族的社會生活。部落時期的神話史詩被成吉思汗以及社會各階層中的現實人物所替代。民間敘事詩《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以擬人化的手法，贊頌偉大人物成吉思汗。抒情歌謠《母子歌》表達了出征將士的思鄉之情。

蒙古族封建社會衰落時期，人民要求自由平等的愿望在說唱藝術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那公爺》揭露了大牧主那公爺壓迫剝削奴隸的罪行，講述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奴隸們翻身做主人，分得了土地，從此以后過上幸福美滿生活的故事。改革開放以后，國家大力扶持旅游業發展，好來寶的內容也跟緊時代發展步伐，例如《杜爾伯特贊》，以說唱方式向人們展示杜爾伯特的文化底蘊、人文情懷以及改革開放后驚天動地的變化和成就，吸引游客去感受杜爾伯特的新氣象。

三、文化演進與說唱藝術發展變遷

古代部落時期，蒙古族信仰薩滿教。薩滿教是蒙古人的原始宗教，是蒙古族人唯一信仰，主導所有意識形態。英雄史詩作為當時一種民間文學體裁，在蒙古族文學乃至中華民族文明史中都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前文中提到的《江格爾》，代表了蒙古英雄史詩的最高成就，是這一體裁中藝術表現力最強的作品，也代表了蒙古族遠古文學的最高成就，是蒙古族文學發展史上的一座高峰，無法超越。作為蒙古族地區土生土長的英雄史詩，《江格爾》屬于大型并列復合史詩，文學史上僅此一部，在蒙古族詩歌發展史上起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透過《江格爾》的故事內容，不難看出薩滿教祭祀神歌等最初的萌芽形態，也可以看到蒙古族史詩走向成熟的發展軌跡，也讓我們認識到蒙古族人樸素的神幻浪漫主義審美觀念。

成吉思汗統一蒙古諸部落后，建立蒙古帝國，后經過逐步擴張，建立了橫跨歐亞大陸的四大汗國。蒙古族的文化得到空前發展。因為在擴張過程中，蒙古族深入地接觸了西方文化、漢族文化、突厥文化和佛教文化，采眾家之所長，補自己之短。在蒙古族擴張的這段時間里，蒙古族的傳統文化開啟了新的篇章，《蒙古秘史》就是這種發展變化的重要成果，不僅是一部寶貴的文學作品，也是一部出色的說唱題材作品。《蒙古秘史》采用蒙古族傳統口頭故事的方式，清晰地講述了蒙古族的歷史發展脈絡，運用散文為主韻文為輔的表現形式，敘事與抒情相結合的表達方式，將成吉思汗成就霸業的過程描寫得生動形象。也正是《蒙古秘史》這種散文為主韻文為輔，敘事與抒情相結合的表達方式，與英雄史詩大同小異，可以說是它的加強版，所以被人們稱為古代英雄史詩中無與倫比的范例。

元代，是蒙古族統治時期，蒙古貴族重視學習和吸收漢人文化，大批蒙古族游民遷居中原，與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更加密切。隨著語言和文字的交流互通，逐漸出現了蒙古族創作的歷史和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建立在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的基礎上，通過民間的口頭流傳，成為藝人們的說唱曲目。這一時期草原的開放性、融合性不斷地在華夏文明中滲透、蔓延，這些作品突破了禮教束縛，與宗教文化、書法繪畫等藝術互相交流與滲透，都得到了進一步地繁榮發展，蒙古族說唱開始在華夏土地上演繹。

明代，中原封建王朝的封禁政策和蒙古族封建主的割據戰爭，制約著蒙古族文化的發展，隨著封禁政策的松弛，蒙古文明與中原其他文明相互交融，蒙古族社會文明進一步升華。這一時期說唱演唱篇幅浩大，抒情色彩濃郁，構思精巧，語言精練，伴奏精湛，人物形象的塑造日趨成熟，表演已形成一定的規范，更富表現力。

清代，蒙古族混戰割據局面逐漸結束，越來越多的漢民涌入蒙古草原拓荒定居、繁衍后代。漢民的到來打破了蒙古人長期保持的文化生態平衡。這一沖擊是有史以來最為空前徹底也最為深入全面的。蒙古族人翻譯歷史和經典名著并運用到了蒙古說唱中，極大地豐富了蒙古族說唱題材。許多文學作品如《花月痕》《春秋戰國故事》和《鏡花緣》等被說唱藝人進行了改編及再創作，通過蒙古說書的形式廣泛流傳，幾乎婦孺皆知，這一時期作品數量之大，影響之廣，令人嘆為觀止。由此可見說唱藝術在蒙古族文化演進中的推動作用。

四、結語

蒙古說唱藝術作為一種帶有地域特色的文化形態，是蒙古族社會生活的反映。一部優秀的曲目應該是鮮活生動的，既能真實地再現一定時期的社會生活場景，又能反映一定時期的經濟、政治、文化狀態，還能反映相應時期內該民族的社會風貌。通過表現不同階層，不同人物的精神面貌，展現其內心世界以及他們真實的現實關系，觀照其歷史與現實，讓觀眾能從中獲取歷史與現實的種種認識。蒙古族說唱正是如此，通過精彩的故事，出色的演唱，以鮮明生動的方式，將各個階段的草原生活狀態呈現在觀眾面前，并展現蒙古文化的特殊魅力。蒙古族說唱藝術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歷經滄桑，見證了蒙古族社會變遷，文明進步，是通向蒙古族內心世界的橋梁，是中華民族文化的一個瑰寶，也是人類文化遺產的一顆明珠，值得繼承和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