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韌如絲

黃文軍

八歲的寶珠早早顯出一個頂門長女應有的模樣：鵝蛋臉面，膚色雪白，兩個腮頰常年透著緋紅色，怎么看都跟打了胭脂一般；身條在那個年紀的丫頭中算是頂高的，一身紫花布染就的蛋青色褲褂，一年到頭拾掇得素素凈凈，整整齊齊，每當走道時，那條漆黑的獨辮就在身后蜿蜒流動，青蛇似的，透著機敏和伶俐。

三月天氣，剛過清明，太陽曬得街心的塵土都仿佛帶著香。寶珠就這樣牽著寶容的手，甩著她那條漆黑的獨辮，踩著一街輕塵，走進了占大娘家的大門。

《蒲草家族·寶珠》里的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初的蘇北。主人公名叫寶珠，是劉家的長女。按當地的說法，劉家是“木門”，開著斗行，養著馬，家境算不上富貴，也足夠殷實。

寶珠雖然年幼，心性卻與旁人十分不同，她向往著自由的生活，又有著蒲草一般的品格：貌似柔弱，實則堅韌。寡居多年、擅長剪花樣的占大娘待她極好；年近百歲、傳說有子女在大上海混得風生水起的白大姑奶奶，把一生最大的秘密告訴了她；替人看病、還會吹塤的郭大夫是她的忘年交；鐵匠鋪的來喜，自家的工人福姑，更是與她有著難解的羈絆。寶珠就像一顆真正的寶珠，聯結起了魏鎮的一個個鮮活的人物，穿成了一串閃耀著歲月之光的鏈條。

作者連城的文字，平靜而克制，卻又不乏鮮活生動。比如她描寫孟夏時節：

她就像一個手持攝影機的攝影師，遠遠地跟在寶珠身后。跟著她上街，跟著她去河邊，跟著她回家，跟著她去往每一個看似平淡卻回味無窮的地方。我只看了一遍，便記住了無數的畫面：寶珠扶著墻甩掉粘在鞋底的雪泥巴，寶珠躲在窗下偷聽媒婆的話，寶珠跟著郭大夫學寫自己的名字，寶珠在大雪天嗅著蠟梅，寶珠在大年夜燃放“滴滴金”，寶珠獨自一人偷偷抽泣……寶珠就像是北極星，在冬天的寒夜里也發著光。

奇怪的是，這般平靜而克制的敘述，卻有著動人的力量，十分催淚。與刻意的煽情不同，這是一種起自內心的東西，一種感發的力量。寶珠的故事，春夏秋冬，一個輪回，便是她體會到世間冷暖時的心境。

描述同時代的故事，我能想到的有《城南舊事》和《呼蘭河傳》。我不去比三部作品的高下，只是覺得在如今，能寫好那個年代的故事，似乎更有難度。寶珠沒有穿越，福姑沒有穿越，來喜沒有穿越，占大娘沒有穿越，穿越的，只有作者自己。

河胖了。河邊所有的生命都胖了：半空中搖擺的柳葉，在水濱點頭的紅蓼，高高低低的蒼耳，無數靜默而蓬勃的蓬蒿，還有幾根碧綠的蒲草……就連草葉上爬著的甲蟲、蝸牛，全是胖乎乎、肥嫩嫩的可愛樣子。無數粉蝶兒在陽光里翩翩飛舞，柳梢上有小金蟬喜悅的長吟：“吱兒——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