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守愚
辛亥革命后,孫中山先生建立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我姑父趙子立系黃埔一員。現僅就先輩講述及與姑父的交談,簡敘如下:
我的父親靳中山(1904—1947),號嵩峰,與姑父同為河南省永城人,二人從小相識,是要好的朋友。后來又成了姻親,兩家關系親密。二人在永城還有一個要好的少年伙伴,就是他們的大哥侯鏡如,三人志趣相投。侯鏡如先入黃埔1期成為著名將領。父親上了北京朝陽大學,姑父更是戎馬一生波瀾坎坷。
軍旅生涯
趙子立(1908—1992),號一峰,18歲外出投軍,參加馮玉祥西北軍。1926年7月考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6期步兵科。1929年2月軍校畢業,先后在54師郝夢齡部、47師上官云相部、57軍關麟征部任職。1934年入陸軍大學正則班第14期,后又入陸軍大學將官班甲級第1期。先后任第1兵團少將高參、第九戰區少將參謀處長、第九戰區中將參謀長、中國陸軍司令部中將高參、第五戰區中將參謀長、鄭州綏靖公署中將參謀長、國防部九江指揮所中將高參、第五綏靖區中將副司令官、第19兵團中將副司令兼127軍軍長、國民政府河南省主席……
1937—1945年全面抗日戰爭期間,是姑父軍旅生涯的頂峰時期。他始終在抗日最前線,經歷了和侵略者面對面的血與火的較量。他參與謀劃7次大型對日會戰,親蒞了武漢保衛戰、三次長沙會戰和長衡會戰。武漢保衛戰的南潯線作戰中,他大膽提出對俞濟時74軍使用不當,拒中央抽調兩個軍,力主組建二線預備隊。在日軍106師團突襲萬家嶺包圍第1兵團左翼的關鍵時刻,他未請示薛岳當機立斷,令正在廬山游擊的66軍火速開赴萬家嶺參戰,內外合圍全殲日軍106師團,殲敵1萬多人,成為中華抗戰史的經典戰例。
葉挺將軍對萬家嶺戰役做了高度評價:“萬家嶺大捷,挽洪都于垂危,做江漢之保障,并于平型關、臺兒莊鼎足而三,盛名永垂不朽。”
三次長沙會戰凸顯姑父軍事才能,因判斷準確、謀劃有方、調度縝密、處置果敢受到蔣介石賞識。姑父說,衡山召開南岳軍事會議,蔣介石單獨召見他并合影。蔣還手令:趙子立擢升第九戰區中將參謀長。
姑父另說過這樣一件軼事,第三次長沙會戰斃傷日軍5.6萬人,全世界矚目,會戰捷報傳到海外,美國國會當即中止會議,全體議員起立長時間熱烈鼓掌表示祝賀。在新聞發布會上,一位美國記者發問,打這么大勝仗為什么俘虜那么少?我姑父現場回答:“我軍將士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浴血奮戰,沒有計較俘虜多寡,抗戰的最高宗旨是徹底消滅侵略者,把他們趕出中國……”臺下一陣歡呼,美國記者連聲“ok”。
姑父軍事理論基礎扎實、作戰經驗豐富,抗戰中戰績顯赫,先后榮膺云麾勛章、寶鼎勛章、忠勤勛章、勝利勛章,為中華民族抵御外侮做出貢獻,以至被民間列入“國民黨軍隊四大參謀長”之列。
率部起義
1949年解放戰爭后期,身為第19兵團副司令官兼127軍軍長及河南省主席的趙子立,率省政府公職人員及部隊2萬多人,邊打邊撤,歷經河南、湖北、湖南、四川數省,后在巴中地區集結籌謀,最終決定起義。在北京我曾經問過姑父,當時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沒去臺灣?
姑父回憶說:“當時政局如危卵,民心已失,軍心也散,已經看不到希望,上面既沒有撤我們去臺灣的意思,也顧不上我們,我個人去臺灣問題不大,兩萬部屬怎么辦?我的良心會一輩子不安,只能走一步說一步。當時127軍處境極為艱難,既有白崇禧、張群遙控,又受孫震、孫元良節制,可誰都不管供給,部隊作戰物資補給,數萬人吃喝穿薪餉壓力極大,顧及屬下的生命和財產安全,要對得起他們只有起義一條路可走。”
姑父和先期起義的劉文輝、鄧錫侯聯絡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轉達了127軍的態度,取得胡耀邦的支持。先后和解放軍42軍、61軍接上關系,毅然停止了軍事行動。1949年12月25日,在四川巴中率河南省政府及127軍官兵2萬人宣布起義。
127軍的起義避免了可能的流血犧牲,加快了四川的解放,為賀龍率18兵團進軍大西南掃清了障礙,受到人民的歡迎。賀龍在成都接見趙子立,表示贊賞并予以慰問。全體起義官兵接受改編,趙子立任軍長,胡耀邦任政委。姑父與胡耀邦相處時期不長,但對他極為敬佩。一次兩人談心,胡耀邦說:“19兵團武漢起義你不過來,錯過一次機會。現在我們還是坐在了一起,也不晚,希望為新中國我們長期共事。”這番話令姑父終生難忘。
1950年,劉伯承元帥聘調趙子立到南京軍事學院任教,擔任軍職以上將領、高級戰術教學工作,解放軍許多高級將領(李德生、楊成武、楊得志等)都曾與其相識。姑父的教學引經據典,深入淺出,很有特點,深受劉伯承元帥好評,稱贊其治學嚴謹、工作兢兢業業為“三更燈火五更雞”,勉勵他為解放軍的軍事教育多做貢獻。
將軍后半生
在上世紀50年代的鎮反運動中,姑父遭冤獄。
我當年正上小學,學校組織去相國寺參觀河南省公安展覽,清楚地記得南大殿醒目位置貼一張大相片,標題為:河南省大土匪頭子趙子立。姑父被“專政”以后,我跟著媽媽到開封省府西街“河南省第一監獄”探監(姑父在大陸沒有家眷),送去牙膏、肥皂、換洗衣服。他又列一“書單”說要獄中自學俄語。我清楚地記得跑遍了開封書店街大小書店,因為缺一本書,新華書店阿姨說:“回家問問大人換這本行不行?”每逢探監日我們都要去看望姑父,約兩個多月后再去探監就見不到人了,問誰都說不知道,持續打聽半年沒有下落。
1975年3月,聽到特赦全部在押戰犯的新聞,我仔仔細細查找了全部名單,始終未見姑父名字。二十幾天后,突然接到姑父從北京寄來的信和一包巧克力,全家甚為驚奇喜悅。信中說:“我平反昭雪,現安排全國政協,20年未見,望嫂嫂赴京一敘。”之后我們就去了北京。
在京期間,姑父談了幾個晚上,講述他一生經歷和近二十幾年輾轉西安戰犯管理所和北京功德林的坎坷。最后還風趣地說:“我的問題早已澄清,只待落實政策,適逢‘文革,再無人顧及這事,功德林大墻內免受了被游街批斗,豈不是因禍得福,人生幸事。”
1975年初,葉劍英元帥在人民大會堂接見趙子立等人,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宣布平反決定,明確他們的愛國起義人員身份,恢復名譽,落實政策(有些資料中被特赦說法不確,在全部七批特赦戰犯名單中是沒有這一批人的)。
稍遲對最后一批國民黨人士也作了處理。3月19日,國家發布特赦令,黃維等293名戰犯獲釋。至此,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國家政治局勢更加穩定。
姑父先后任全國政協文史專員、全國政協常委、民革中央常委、民革中央監察委員、北京黃埔軍校同學會副會長、黃埔軍校同學會副會長。
姑父先被安排在永定門外全國政協家屬樓,和王耀武、黃維、文強做鄰居,后來在木樨地分得一套高干公寓。平時忙于政協和黨派活動,休閑時寫作自娛,出了本《一峰詩集》。姑父個人生活精簡規律,日日刮臉堅持終生,他說這是當軍人養成的習慣,從這件小事上可窺出其性格上的堅持和自律。后在美國找到姑父失散多年的女兒,政府又退還了他在開封的一處房產。姑父晚年生活安穩充實。
可惜正當國家政治經濟形勢一片大好,極需這些具有特殊經歷的民主人士發揮余熱、致力于國家建設和兩岸和平統一事業的時候,1992年2月1日,姑父于北京病逝。
一位錚錚鐵骨的中國軍人溘然長逝。他的一生值得后人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