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炳新 袁巍然
淮海戰役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生死攸關的一次大決戰,意義非凡。時隔半個多世紀,每當回想起那驚心動魄的戰斗場景,我就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靜。如今只要我看到巍然聳立于徐州南郊的淮海戰役烈士紀念塔,就會想起曾經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們,他們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將鮮血灑在了淮海大地上。歷史不應該忘記他們,因為只有記住那血與火的歷史,才能夠倍加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排查俘虜官兵
1948年秋天,我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于華東軍政大學。畢業之際,我寫了去前線的申請報告,幾個領導卻分別找我談了話,他們大意是說“有很多同志都表示想留校工作,可惜沒有機會。你怎么不愿意留校,希望你認真對待”。經過深思熟慮,我還是決定奔赴前線。首長看到我的決心很大,只好批準了我前往淮海戰場的請求。
我到了淮海戰場,戰役第一階段即將結束,聽說雙方打得非常慘烈。11月22日,我軍全殲被包圍于徐州碾莊地區的黃百韜兵團。我到了淮海戰場的第一件事就是承擔接收國民黨被俘官兵的任務。
由于此前,我曾在魯中俘虜軍官管理處工作過,并立過功,在管理國民黨俘虜官兵方面有一定的經驗,所以部隊首長讓我臨時負責這項工作。在接收俘虜前的會議上,我講解了一般的管理常規和我軍的俘虜政策及注意事項,分析了這次接收俘虜眾多的特點,并根據以往的管理經驗介紹了四個土辦法對他們進行審查。
第一個是看俘虜寫字。比方說,每個國民黨俘虜兵都要登記上冊,填寫一張個人基本情況信息表,寫出自己的名字,部隊番號、擔任職務、家庭地址等。有的俘虜拿筆就寫,字跡熟練清秀,經常寫字的人,中指的前端會磨得比較光亮,這是有文化的軍人,可能是軍官,需要特別注意,經過審問基本可以判定身份。有的說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的確寫不出來的都是一般士兵。
第二個是看吃飯。開飯時炊事員把飯桶拿出來,放到操場上。開飯哨子一吹,那些當官的,斯斯文文的,還有點架子,當兵的就不一樣了,多是搶飯吃。通過悄悄觀察他們的個人舉動來分析,也基本可以區分出官兵身份。
第三個是看手和肩頭。當官的手和士兵握槍的手不一樣,軍官的手比較細膩沒有老繭,當兵的手則不同。肩頭也不一樣,當兵的扛槍行軍肩頭會磨出一個鼓包,當官的沒有。
第四個是看額頭。當官的戴大蓋帽子,時間長了額頭上會卡出一道紋印,當兵的都戴著布帽子,額頭上基本不會出現印痕。
這都是我以往在工作中積累的經驗,比較奏效。接收國民黨俘虜兵時間雖說不長,但是經過篩查,查到了一批校官和多名將官。由于成績顯著,我受到上級首長的贊揚。
戰場捉俘虜
完成排查接收俘虜任務以后,我被任命為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第十七師第四十九團偵察通訊連副連長。
偵察、通訊是我的老本行,從1938年入伍時就是通訊員,這個工作對我來講是輕車熟路。我到連隊以后,很快華東野戰軍就開始向國民黨軍發動全面反攻,這也是淮海戰役最關鍵、最緊張的時候。1948年11月15日,我部攻克宿縣(現為安徽省宿州市),隔斷了徐蚌(徐州和蚌埠的簡稱)聯系,孤立了徐州,并將從平漢路東援徐州的黃維兵團阻止于宿縣西南的南坪集地區。
偵通連的主要任務是收集敵人的軍事情報,給上級首長提供敵人的具體部署,是首長指揮判斷的重要依據。我到任不久就遇到一個問題。那天,師里來了一個偵查參謀,他來到我們連隊后,不去找連長,而是直接來找我。當時我們大部隊已經在宿縣鐵佛寺一帶駐扎,并將敵人團團包圍起來。但是上級命令,圍而不攻。師偵察參謀來找我是想要敵人的防御情報。因為我調來不久,還沒有掌握和了解敵人的具體情況,也不知道連長是否掌握,于是帶上他和偵察排長去找連長張策,沒想到張策也不知道敵人的情況。師偵察參謀看到這個情況,頓時有點急了,帶著生氣的口氣說:“你們干什么吃的,我們面前敵人情況你們不管怎樣也要掌握一些呀,現在首長要得急,你們看怎么辦?”我聽后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先到敵人的前沿陣地上去偵查一下,看看能掌握他們的什么情況吧,最好能抓個舌頭給首長送去,現場一問不就把敵情摸清楚了嗎?”張策皺著眉頭說:“我們雖然把敵人給圍起來了,但里面進不去,敵人現在是驚弓之鳥,情況比較復雜,不太好辦。”我接著說:“既然首長急著要敵人的情報,說明非常重要,什么都不要說了,現在就去偵察一下,根據情況再說吧。”張連長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于是,我挑了個比較精干的偵察兵,同時帶著師偵察參謀,一行三人便奔向敵人陣地去了。
很快到了敵人的前沿陣地,先在外圍偵察了一下,那里遍布著一道道敵人挖出的壕溝和各種防御工事,相互聯通,其他沒有發現什么特別有價值的情報。我看到敵人陣地前是一片開闊地,沒有掩體,只要我們在正面出現,稍微靠近,立刻就會被敵人哨兵發現。我想,我們必須以不暴露自己為前提,再實施行動。我們看了看周圍的地形,發現左邊有一個高地,上面長了一些荒草,于是就迂回到那里。這個位置離敵人陣地前面不遠,我們在一處雜草叢中隱藏起來,并進行細致觀察。首先用望遠鏡看了一遍,發現敵人占據了附近一帶的所有村莊和主要道路,當地老百姓都被趕跑了,敵人利用這些村莊構筑起了一道道防御工事,使互相之間有聯系,以便隨時支援。在哨兵的后面兩里路沒有發現敵人,這可是一個抓舌頭的好機會。我大致推算了一下,我們抓舌頭的過程一旦暴露,哨兵開槍報信,村里的敵人出來趕到,至少需要5分鐘,這個時間我們完全可以安全撤離。我問偵察兵:“前面的那個村莊駐扎著多少敵人?”他小聲回答道:“根據這兩天的偵察,這個村子里駐扎著大約三四百個敵人,里面好像有敵人的一個指揮部。”我聽后說:“我們先進戰壕里摸一摸,去看看交通溝能不能通到哨兵的后面。”經過幾個迂回,我們從前沿防御交通溝繞到敵崗哨的后面。由于北風呼嘯、天寒地凍,敵哨兵將棉帽的耳朵放了下來,兩手揣到袖筒里,縮著脖子,槍就背在肩上,一邊來回晃動著,嘴里還一邊喋喋不休地罵著,大意是換崗的時間已經過了,但接崗的人還沒有來。看來,他是在抱怨。我們認定他此時的戒備意識極低,正好是抓捕他的最佳時機,于是我們簡單商量一下,決定就把這個小子抓走帶回去再說。
我從左后面的交通溝低肢匍匐著,小心翼翼地向哨兵靠近,離哨兵還有5米左右時,我心跳加快,但又害怕被哨兵發現,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兩眼眨都不敢眨,始終目視哨兵方向,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身子繼續慢慢地向著哨兵靠近。此時,師偵察參謀帶著偵察員,在我的對面從右邊迂回過來,我們兩面同時向崗哨靠近,當我接近崗哨2米左右時,哨兵突然有所發覺,動作也很快,馬上就伸手去摸槍,拇指已預壓扳機了,剎那間,我猛地沖上去將敵人撲倒,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按在地上,并用手槍頂住他的腦袋,低聲說:“不老實就打死你。”這時其他同志也上來了,我們把哨兵雙臂死死捆住。我吩咐道:“立刻撤退。”“是!”偵察兵連忙應了一聲。俘虜躺在地上不愿跟著我們走。“我們優待俘虜,不過你要不配合我現在就斃了你。”我邊說邊將哨兵抓起來。“走。”我回過頭對我們的偵察兵說,你在后面警戒,我和師偵察參謀押著哨兵快速離開敵陣地。我們大約跑了幾百米的時候,也許是接崗哨兵發覺情況不對,鳴槍報信。村里的敵人聽到動靜,連忙追了出來,朝著我們撤退的方向開槍。在這個當口,俘虜裝著絆倒起不來,不愿走了。偵察兵用槍托往他身上砸了一下,又朝他屁股上踢了兩腳,問他走不走。接著一邊拉槍栓,一邊給我說:“連長,這小子耍賴,崩了他算了。”我伸手抓著俘虜說:“你不要命了是嗎?”我的槍口還沒抬起,俘虜就站起來了,忙說:“饒命、饒命,我跟你們走還不行嗎?”于是我在前面拉著,師偵察參謀在后邊推著,偵察兵緊跟著我們跑,一口氣連拉帶扯進入了我們的防區。跑回來后,才發現我的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時候跑丟了。
“舌頭”先被押到團部,團長立刻對俘虜兵進行審訊。團長一邊問一邊看地圖,拿著紅色鉛筆在上面做著一些標記,掌握了很多敵情。接著,我和師參謀一起將“舌頭”押到師部,我們圓滿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偵察任務。這是我來到淮海戰場完成的第二件大事。
實現帶兵打仗夢想
1949年1月19日至26日,華野總前委在徐州賈汪地區召開師以上干部參加的前委擴大會議。首長讓我帶一個警衛排護送首長開會。這是發起渡江戰役、向全國進軍的思想動員和整編部隊的一次重要會議。2月9日,按照中央軍委的統一編制,宣布華東野戰軍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轄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兵團和一個特種兵縱隊,由陳毅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我們部隊改編為第三野戰軍第八兵團。原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第十七師改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十四軍第七十一師,我們第四十九團改為第二一一團,我被調到第二營第四連擔任渡江第一梯隊突擊連連長,這個連是我們師的第一突擊連。隨即我們師動身南下,等待渡江。我雖然是個老紅軍,參加戰斗百余次,但帶兵指揮打仗還是第一次。多年的愿望終于實現了,我激動得夜不能寐。至于渡江戰役的事情,我就不在此贅述了。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淮海戰役轉眼間過去70年了,我的記憶正在隨著身體的衰老而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了,但在淮海戰役中的幾件事記憶深刻,至今難忘。
(許炳新同志,1923年生,安徽六安人,中共黨員。1938年參加革命,淮海戰役時任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第十七師第四十九團偵通連副連長,渡江戰役時任突擊連連長,1955年被授予大尉軍銜。)
責任編輯 / 梁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