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榮君
(山西大同大學渾源師范分校,山西大同037400)
三國時期割據勢力之一的魏國,也被史學家稱為曹魏,在東漢末年與蜀漢、孫吳形成三足鼎立之勢。相較于其他兩個割據政權,曹魏所轄疆域更為遼闊、民族更加眾多,東北有夫余、挹婁、高句麗、濊貊等民族,西北有羌、氐及西域諸族,北方還有鮮卑、匈奴等,所以在當時所面臨的民族問題十分嚴峻。面對如此環境,曹魏政權在治理民族問題上,采取了以積極發展自身實力為前提,以安定諸民族為目標,最終實現統一大業的民族政策。曹魏的民族政策,是曹操、曹丕等歷代統治者根據當時動亂的社會狀況、天下局勢所制定出的決策,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關于曹魏治邊民思想,學界多將目光集中于對單一地區或民族,較少進行綜合性論述,難窺全豹,本文將視野擴大至曹魏對所有“異民族”所采取的政策上予以探討。
赤壁之戰之后,曹操放緩了南下的腳步,將目光放到穩定自己的內部社會環境和鞏固北部邊疆的安定上。當時曹魏的西北、北部以及東北地區,由于連年混戰,所掌控之諸郡縣經濟發展停滯、人口稀少、社會動亂,加之“胡漢”沖突嚴重,在南下時后方多次出現問題。所以穩定邊塞和內遷其他民族,成為當時曹魏政權所要處理之首要問題。治理民族問題實現內部穩固,是曹魏實現統一大業的前提,意義非凡。針對此問題,曹魏制定以安撫為主、征討為輔的政策。
匈奴是秦漢時期北方草原上一只強大的游牧力量,但到曹魏時期已不復當年之勇,分裂后的南匈奴已經歸附漢室近百年之久,但雙方關系一直處于比較微妙的狀態。黃巾起義時,南匈奴首領於扶羅曾率騎兵攻擊趙、魏等地。在與曹操爭奪陳留郡封丘、襄邑等地之時,雙方激烈交戰,被曹操以武力征服后,呼廚泉于建安七年(202)附入曹魏統治。然而在青龍元年(233),“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職等叛,司馬宣王遣將軍胡遵等追討,破降之”[1]100。面對匈奴時,曹魏在初期還是采取了相對強硬的手段,但是在幾次大規模用兵之后,開始采用比較懷柔的分化、安撫的政策。
對于內遷到曹魏北境的南匈奴人,曹操忌憚其人口興盛而強大起來,便將南匈奴分為左部、右部、南部、北部和中部等5個部。在內附的每個南匈奴部落里,都選任其部族貴族作為統帥,同時任命漢人為司馬——統帥官階雖高,軍政大權卻掌握在司馬手里。這種土流并治的手段,使得曹魏既籠絡了南匈奴部落首領,又有效監督控制了匈奴人,這種方式也被后來的曹丕、曹爽等繼承了下來。建安二十一年(216),曹操還將單于呼廚泉誘騙來朝,扣于鄴城,放去卑監國,使其內部沒有領導者,曹魏利用各部之間的矛盾,拉攏弱者打壓強者,以達到分化南匈奴之目的。通過內部分化之策,曹魏基本完成對南匈奴的掌控,使其穩定下來。雖然匈奴社會內部得到一定發展,但是并未脫離曹魏掌控而成尾大不掉之勢。總體看來,曹魏在南匈奴所實行之政策,具有相當深遠之意,在當時也出現了一大批出色的流官,對后世造成較大影響。
梁習是當時曹魏最為有名的流官。建安十一年(206),曹操擊敗高干之后,取得了對并州的統治,梁習被任命為并州刺史。并州所處位置特殊,戰略意義重大,而且還是內遷北方民族聚居地。此地南匈奴內遷居民“張雄跋扈,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擁眾,作為寇害,更相扇動,往往棋跱”[1]469,對曹魏北疆穩定造成很大困擾。梁習在上任并州刺史后,采取“求靜求穩方針,綏撫分化為主、武力震懾為輔”的政策,出現“單于恭順,名王稽顙,部曲服事供職,同于編戶”[1]469的和諧社會局面。
對于內附南匈奴人,曹魏以“義從”“勇力”之名,征發大批底層民眾服兵役和徭役,并將勞力家屬遷到鄴城留作人質,從事勞作。而對于上層貴族們,曹魏則給予優厚的待遇,還授予一定特權,“初,南匈奴久居塞內,與編戶大同而不輸貢賦……單于歲給綿、絹、錢、谷如列侯,子孫傳襲其號”[2]。曹魏通過“軟硬兼施”,使匈奴“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1]469,基本完成了內附南匈奴的控制,穩定了北部邊境,也大大補充了社會所需的勞動力。
烏桓,亦作烏丸,原與鮮卑同屬東胡一支,“漢末,遼西烏丸大人丘力居,眾五千余落,上谷烏丸大人難樓,眾九千余落,各稱王,而遼東屬國烏丸大人蘇仆延,眾千余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丸大人烏延,眾八百余落,自稱汗魯王,皆有計策勇健”[1]834,歷史將其稱之為三郡烏丸。丘力居死后,袁紹與接替大人位的蹋頓進行和親,施以恩惠。袁紹被曹操擊敗后,袁尚、袁熙與蹋頓結盟,企圖進行反擊,重奪冀州。曹操為徹底掃除北境之患、解后顧之憂,于建安十二年(207)北征烏丸,斬蹋頓及名王以下,基本將烏丸諸部控制。到魏文帝時,“烏丸王骨進桀黠不恭,(田)豫因出塞案行,單將麾下百余騎入進部。進逆拜,遂使左右斬進,顯其罪惡以令眾。眾皆怖慴不敢動,便以進弟代進。自是胡人破膽,威震沙漠”[1]727。
對于歸附烏桓人之貴族,曹魏還是采取了相對柔和的招撫政策,以進行籠絡。在北征烏桓之前,閻柔領烏桓、鮮卑部眾來降,曹操封其為護烏丸校尉。景初元年(237),毋丘儉出征遼東時,有兩部單于來降,曹魏將兩人及渠帥等30余人為王,賜以豐厚物品。平定烏桓之后,將閻柔所領部眾及歸附民眾共二十余萬,一同遷至鄴城附近,編為齊民。健壯者選為騎兵,交由烏桓貴族統領,協助曹魏對外征戰。
與對待歸附南匈奴人一樣,雖然給予烏桓貴族高官厚祿,但亦將其家屬留作人質,使其無法肆意作為,只能聽從曹魏調遣,以達到控制之目的。而烏桓底層民眾,成了曹魏勞力與士兵,繳納賦稅、聽令作戰,生活狀況相較之前并無太大改善。
鮮卑在漢代一直處于匈奴統治下。到東漢末期,檀石槐作為杰出的政治軍事首領,依靠自身能力,統一鮮卑諸部,使其強大起來。檀石槐死后,鮮卑由于沒有強大軍事首領領導,各部斗爭激烈,內部分化嚴重,最后分裂成軻比能、步度根泄歸泥、彌加素利三大勢力。三方勢力實力強大,成為曹魏在北境最大的隱患。曹魏針對三方勢力不同情況,采取了或柔撫分化或武力鎮壓的政策。
建安年間,曹操平定幽州,勢力盛極一時。鮮卑、烏桓諸部畏懼其實力,不得不跟隨閻柔進貢,與其通市。曹操也對前來進貢之大人施以重恩,“皆表寵以為王”[1]840。其后,因軻比能、步度根、彌加、素利等部遣使朝貢馬匹,故封其為附義王、歸義王等。鮮卑雖向曹魏進貢,受其封賞,但是在軍事、政治上不受曹魏節制,內部之間仍相互攻伐。魏明帝時期,軻比能兼并其他兩部,統一漠南地區,“后鮮卑大人軻比能復制御群狄,盡收匈奴故地,自云中、五原以東抵遼水,皆為鮮卑庭,數犯塞寇邊,幽、并苦之”[1]831。此時諸葛亮北出祁山,遣使與軻比能聯絡,使得曹魏強烈不安,“于是太和二年(228)烏桓校尉田豫派西部鮮卑浦頭泄泥出塞攻打柯比能的女婿郁筑鍵,使西部鮮卑與柯比能始終相對立,達到了以鮮卑攻鮮卑的目的,其中保持鮮卑各部的‘獨立’是曹魏政權為控御鮮卑而采取的重要手段”[3]。
針對軻比能部勢力的強大,曹魏還采用了“拉弱打強”之計。軻比能、素利和彌加三部曾為聯盟,約定不賣馬給曹魏。為肢解其三部聯盟,曹魏高價從素利部購馬,令其背叛,使軻比能部攻打素利,曹魏再趁機將素利部拉攏到己方。曹魏又利用軻比能與步度根之間的矛盾,將步度根籠絡,使其駐守太原、雁門郡,維持鮮卑諸部之間的平衡。之后,軻比能誘殺步度根,兼并其部,形成大患。曹魏為解此患,于青龍三年(235),派刺客韓龍刺殺軻比能,更立其弟,使鮮卑再無強大政治軍事首領。其后鮮卑內部“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強者遠遁,弱者請服。由是邊陲差安,漠南少事”[1]832。
整個曹魏時期,治理鮮卑是其管理“異民族”、處理民族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鮮卑所采取的政策,無論是殘酷還是柔和,都取得了顯著的成效,順利地化解邊疆危機,并且破壞諸葛亮出祁山與柯比能聯手攻魏的陰謀,曹魏之政策可謂一舉多得,對歷代統治者處理與少數民族關系開創了典范。可見曹魏統治者推行的民族政策不僅體現在歷史層面上,更具有很大的現實意義,對后世治理邊疆以及民族問題提供了寶貴經驗[4]。
高句麗大約于西漢末期出現于中原史籍中,有關其與曹魏政權交集的記載,始于青龍四年(236),“(青龍四年)秋七月,高句麗王宮斬送孫權使胡韂等首,詣幽州”[1]107。高句麗通過殺孫吳使者與曹魏交好,建立臣屬關系,開始積極參與曹魏政權對東北、北方的統一活動。景初元年(237),“(公孫)淵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有司。遣使者持節,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侵擾北方”[1]254。景初二年(238),“太尉司馬宣王率眾討公孫淵,(高句麗王)宮遣主簿大加將數千人助軍”[1]845。此役,曹魏大獲全勝,一舉將遼東、帶方、樂浪、玄冤諸郡納入了曹魏王朝的統治范圍。
高句麗雖與曹魏建立起臣屬關系,但一直企圖西擴。正始三年(242),高句麗王宮“寇西安平,其五年,為幽州刺史毋丘儉所破”[1]845-846。也正是因為自身的野心膨脹,導致曹魏派遣毋丘儉對高句麗采取了一次毀滅性征討。“正始中,儉以高句麗數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麗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軍沸流水上,大戰梁口。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麗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麗沛者,名得來,數諫宮,宮不從其言。得來嘆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官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征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余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余口,論功受賞,侯者百余人。”[1]762此次打擊之后,高句麗西擴的企圖被遏制,也未曾再侵擾邊郡。曹魏基本完成了對高句麗了的掌控,穩定了東北邊界。
羌人是歷史十分古老的族群,在夏時初見其身影,于商時十分活躍,周時開始與中原漢人聯姻,于東周時期融于華夏。魏晉時期,為了補充社會所需勞動力,蜀漢進行對羌人的爭奪,而曹魏也積極采取了比較柔善的統治政策。
建安十九年(214),為了更好地掌控羌人,曹魏派遣夏侯淵前去征討自稱“河首平漢王”的宋建。宋建政權是于靈帝年間受黃巾起義影響依靠羌人力量建立的,其后借助羌人首領勢力才維持30年之久。曹魏在滅掉宋建政權后,其地羌人基本歸附。曹魏在此地設立西平郡,下轄破羌、安夷、臨羌、浩亹、西都(今青海西寧附近)、白土(今青海民和縣境)等6縣進行統治。“為了控制更多的羌人,穩定西北邊郡形勢,曹魏還在涼州專設護羌校尉,管理以羌人為主的各族群眾。”[5]
為了爭奪羌人,曹魏對其內部貴族用高官厚祿加以拉攏。羌人中有一支名為燒當羌,東漢時雖被鎮壓勢力衰弱,但仍是羌人中一方豪強,有著強大的號召力和凝聚力。曹魏曾封南安赤亭羌酋姚柯回為鎮西將軍、綏戎校尉、西羌都督等,姚柯回便是燒當羌后裔,其后代在羌人的幫助下建立起了后秦。正是忌憚羌人強勢,曹魏采用懷柔政策極力拉攏,為自己增加立國資本。“酒泉蘇衡反,與羌豪鄰戴及丁令胡萬余騎攻邊縣。(張)既與夏侯儒擊破之,衡及鄰戴等皆降……其后西平麴光等殺其郡守,諸將欲擊之”[1]476。在商量如何征討麴光時,“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軍臨之,吏民羌胡必謂國家不別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為援,今先使羌胡抄擊,重其賞募,所虜獲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勢,內離其交,必不戰而定’”[1]476-477。總體看來,曹魏拉攏羌人主要還是想借助其強大作戰力,為自己增加統一籌碼。
然而對待氐、胡以及后期羌人,曹魏則采取了較為殘酷的強征糧食政策。向氐、羌、胡征納賦稅,租調要遠遠高于普通編戶。在此亦可看出,曹魏所謂“溫和”政策也只是對于羌人貴族而言。戰爭年代,無論什么民族的底層民眾,都處于水深火熱之環境,承擔著高額的賦稅。
對于西域,曹魏主要采取和平交好政策,努力在西北創造安定的邊疆環境。曹魏方針基本沿襲東漢舊制,繼續設置西域長史和戊己校尉。延康元年(220),焉耆、于闐王等向曹魏進貢,黃初三年(223)龜茲、于闐各遣使進貢,曹丕對諸國大加賞賜。公元222年魏文帝命承移為西域長史至樓蘭,接管東漢西域長史府,“西域長史承移……月二十三日當上道”[6]。其次,曹魏還在敦煌郡下設伊吾縣,實行郡縣制,管轄西域地區。曹魏還接管了東漢和西域的屯田機構,共屯軍兩千多人,分布于樓蘭、高昌、尼雅。維護了邊疆和絲路的安全,解決了邊防軍糧,推動了社會經濟和民族交往的進步與發展[7]。
除上述政權之外,曹魏還對其他“異民族”采取不同的政治手段,但總體來說還是以懷柔安撫、內部分化統治為主,既將其招攬,又穩定了邊境。
曹魏治理“異民族”的政策以增強自身實力為核心,以求精求穩為目標。強大的軍事實力是國家和經濟安全的保障,周圍諸方勢力也會忌憚其實力不敢輕舉妄動,無論匈奴還是鮮卑、烏桓等,都是敗于曹魏之后才臣服的。不過,以武力征服只是曹魏當時可選擇之下下策,屬萬般無奈之舉,招攬、封賞、分化,不費一兵一卒才是主要方針。此方針符合當時曹魏的客觀環境,在南邊雄踞著蜀、吳兩大勢力形勢下,與民休息,大力發展社會生產,改善國家財政才是正途,而穩定北邊,正是發展經濟之必要前提。求精求穩發展在穩定曹魏社會的同時,也保障了邊疆人民和“異民族”民眾一段時期內安定發展,恢復了社會生產力,有利于邊境穩定與發展。
不過在另一方面,受時代所限,曹魏所采取之政策仍具有其局限性。政策在制定之時,所考慮的是如何對諸民族首領、貴族施加恩惠以進行招攬,而對于底層民眾則是加以剝削與控制。無論是將勞力親屬遷至都城附近,還是對“異民族”民戶加以重賦,其政策所反映的還是對其他民族的不信任。
總體來說,曹魏對“異民族”所采取之政策,實實在在地穩定了邊疆安定,為之后司馬氏建立西晉政權提供了穩定的客觀環境。與此同時,曹魏雖然只是三國時期一支分裂勢力,但卻始終以正統自居,承襲前朝統治思想和治邊理念,維護了治邊思想的傳承與穩定,起到了承上啟下作用,對后世治理邊疆以及處理民族問題提供了寶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