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與城市（組詩）

包玉平

沉默

光頭屠夫，先將自己

的老舊獸皮夾克，順手掛在

矮墻頭上，吐掉含在厚嘴唇縫隙間的

煙頭，側面的

鐵制“羊架”，吱吱吱亂響個不停——

羔羊瞪大眼睛，在那相對的高度上

仰面朝天，拼命想要目睹——遠方天際

它的琥珀色雙眸，早已

蓄滿淚水，眼珠子即將要從中冒出

內心，已有滾動的驚雷

光頭右手操刀，左手攥緊欲望

彎腰，俯身，抬頭把柔軟的羊皮掛在

矮墻的另一頭，周圍一片

死寂，只有頭頂的太陽，靜靜搖晃

只有，這殘陽般的

一張皮子，和稍稍彎曲，別著勁

的羊脖子

血流如注，冒出冰冷的熱氣

疾速滴落

在草地上，卻聽不見

一絲聲響

夢里，游動的羊群

起初，從草垛上也能夠勉強張望它們。

草捆，從欲望的縫隙中

滾出來，一如烏云里驀然滾出的閃電，

不知滾向，何處——

一場大雪過后，坐在草垛的

黑色痕跡里，怎么也望不到

它們，只看見天空里漂向遠去的云朵，像游動的刀子。

草原上空飛來一群烏鴉

夕陽，挑開天地間的

一條縫隙，想

最后看一眼，整日

不安的人間：有人正在向移動

的天空，潑墨，作畫，天空頓時

暗下來，牧場沉寂，狼燈開始閃爍——

沒潑到天空的墨水，全部散落

在丘陵的東南方，剛剛青蔥，眨眼

又灰暗了的深谷：

落日的鮮血，飛濺在天地，

牛羊默然停止吃草，只是在反芻歲月，

馬眼里，蒼穹的黑斑

一片片，緩慢破碎，脫落……

這時，草原安靜，

牧草繁盛，世間靜好！

灰背隼

東邊是市民公園。

一只瘦小的灰背隼，誤入高樓間的縫隙，

警覺著飛翔。

它的進入

和鳴叫，林立的高樓，天空即刻變窄，變暗。

我的房間，筑在二十八樓，

我想與它對視，卻

一晃，飛過頭頂。

一股羞愧感，也飛過我的心空。

我原以為：我的

《不動產證》是長期有效的，

但這種羞愧感，至使我

又一次拿出來，撫摸它的封面，燙金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