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的審判

劍楓寒

[一]

隔著愛琴海，雅典城與克里特島遙遙相望。

“真不錯，這次的造型我給9.9分！剩下的90.1分不給，我怕美工驕傲。”關小怡滿意地看著銅鏡里線條硬朗的臉龐和連鬢胡子，朝那個來自克里特的商販擺擺手，表示自己并不打算買這面昂貴的銅鏡，隨即在商販的白眼中，融入到雅典城的集市里。

“恩培多克勒，你覺得是水、氣、火、土四種元素構成了世間萬物，還是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構成了世間萬物呢？”市集的廊柱前，一個相貌平平的男子正和著名的哲學家恩培多克勒辯論，引來了不少市民的圍觀和參與……

“只能看不能吃，VR技術為什么進步這么慢啊！”看著集市上的葡萄酒、橄欖、蜂蜜面包、菲達奶酪、香草烤魚，王小景默默縮回了小爪子，郁悶地嘆了口氣。

“任務已發(fā)布，請演繹者及時確認！”一個只有王小景才能看見的金蘋果緩緩浮上半空，隨即現(xiàn)出一張傲嬌的小臉。

“什么？發(fā)布任務了？我的‘大腿……呃，我的隊友在哪？”王小景一臉驚訝。

“請仔細閱讀任務說明。”傲嬌的游戲小助手根本不接她的話。

“新的一年已經(jīng)到來，無知之幕終于降臨，所有歷史演繹者將出現(xiàn)在古希臘的時空之中，任何超出歷史范圍的語言和動作都將被諸神隱藏，你只能在歷史的進程中憑直覺找到新的同伴，在這一年里共同前行。”王小景終于讀完了會長那彌漫著尷尬氣息的任務說明，興奮地直搓手，“這是蒙眼大亂斗？好像有點意思……”

“那要怎樣才算完成任務？是戰(zhàn)勝其他的歷史演繹者，還是完成特定的歷史事件？”雅典城的某個角落里，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正低聲向肩膀上的迷你弓箭詢問。

“請自行探索。你可以選擇任何符合這個歷史時期的策略，只要你喜歡。”迷你弓箭造型的小助手平靜地回答。

“那太好了！我要一統(tǒng)雅典城邦！西攻斯巴達、北吞馬其頓、南占克里特，最后東征波斯！”青年用力揮舞拳頭。他并沒有注意到，幾個包著頭巾牽著駱駝的路人似乎聽到了這句話，相互對視了一眼……

不過，不管是市集的廊柱前那個無名男子被一群哲學家毆打，還是城市角落里幾個波斯人試圖把帝國的敵人消滅在萌芽之中，都不過是龐大的雅典城中濺起的幾滴小小的水花。而在雅典城的露天劇場上，平時用來演出戲劇的地方，還有另外一滴小小的水花，也要濺起了……

在那里，501名裁決者對雅典城最聰明的人——蘇格拉底的審判，很快就要開始了。

[二]

露天劇場上，3名控訴蘇格拉底的雅典公民與70歲的蘇格拉底相對而立。除了主審官外，從雅典公民中隨機選出的500名裁決者圍成一圈，或憤怒、或同情、或疑惑，但更多的人是麻木地看著劇場中央的控辯雙方。畢竟，對多數(shù)人而言，這只是一場浪費時間的審判而已——蘇格拉底，平時他還不夠煩人嗎？

“蘇格拉底，你被3名雅典公民指控不敬神靈和毒害青年，你準備選擇誰來當你的辯護人？”主審官高聲提問。

“我自己。”蘇格拉底伸手阻止了人群中想沖上來的學生們，對圍觀的人群說，“平時，你們總被我用各種詰問打擾。今天，我將想說的全部告訴你們，希望你們能耐心傾聽。畢竟，你們對自己的無知一無所知，需要我這只馬虻來叮醒。”

“審判開始。控辯雙方在辯論完后，500名裁決者將當場投票，來認定蘇格拉底是否有罪……”主審官逐句解說審判的規(guī)則，早就熟悉這一切程序的裁決者們表情呆滯。

當控訴的鞋匠結結巴巴地說完了自己的指控，人們的目光集中在蘇格拉底的身上。

“我并沒有不敬神靈，更沒有毒害青年。我只是在無盡的無知之中，朝神靈的恩賜、朝靈魂的深處靠近了一步，提醒青年們該如何去思考……”蘇格拉底開始了自己的演講。他的目光從人群中掃過，仇人們幸災樂禍地用目光回敬，親友們的眼中滿是勸阻與惋惜，更多的人則是默默想著自己今天還沒完成的工作。

“280票對220票，有罪！”主審官宣布了第一次投票的結果，“第二次投票，我們將確定蘇格拉底的刑罰，是認罪罰款、流放、監(jiān)禁，還是死刑！”

當主審官說到死刑時，裁決者和圍觀的人群終于有了一些騷動。裁決者們挺直了身體，宣揚著自己的權利;圍觀人群中有人開始鼓噪喧嘩，更多的人則是把身體往前擠了擠。

“我并不覺得我該認罪，相反，我是雅典城的英雄，你們應當給予我在市政廳免費享用一日三餐的榮耀，因為我提醒了你們：你們深信不疑的東西，未必是對的……”蘇格拉底的演講仍在繼續(xù)。

“360票對140票，死刑！”隨著主審官的宣判，裁決者們終于露出了解脫的神色。而圍觀的人群已經(jīng)哄鬧起來，有的人在流淚，有的人在無理由地歡呼。

“雖然我完全沒有看懂是怎么回事，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很難過。”在一旁目睹了全部過程的王小景揉揉眼睛。

[三]

一只手放在了王小景的肩膀上。王小景嚇了一跳，轉過身時，一個留著連鬢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閃過調(diào)皮的光芒。

“我的‘大腿來了！快，申請組隊！”確認過眼神，王小景急忙對小助手大喊。

對方立刻同意了王小景的組隊申請。隨后，王小景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隊伍聊天頻道。

“哈哈，我撿到王小景了！”對方發(fā)送過來消息。

“小怡，你怎么知道是我？”王小景回復。

“所有的歷史演繹者里，應該只有你會傻傻地看完蘇格拉底的過場動畫吧。”關小怡回答，“別的演繹者要么在到處找人組隊，要么在忙著找通關的線索呢！”

“詹尋他人呢？”王小景看著只有兩個人的團隊頻道。

“不知道……也許，他不想和我們一個隊？”關小怡想了想。

“太好了，終于擺脫這個累贅了！”王小景歡呼。

“雖然不和關小怡組隊挺可惜的，但終于擺脫了王小景這個累贅，也算是一件好事。”一個原來相貎平平，現(xiàn)在還鼻青臉腫的男子好不容易擠入劇場，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一張張面孔，想在里面找到其他的歷史演繹者。

“王小景？這個名字很熟悉啊！”另一個更鼻青臉腫的魁梧青年跟在他后面。

“相信我，你和你的零食都不想認識她。”詹尋郁悶地看著被送往監(jiān)獄的蘇格拉底和慢慢散去的人群，“我們好像來晚了。唉，早知道就不和恩培多克勒辯論了，還以為中西方思想碰撞能觸發(fā)任務呢，結果只是被揍了一頓……”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魁梧青年撓了撓頭。

“接下來……”詹尋看著蘇格拉底遠去的背影，正想說什么，一個有連鬢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個英俊青年不懷好意地湊了過來。

“我要控訴你，無故毆打他人！”詹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個中年男人拉到了劇場中央，“你看，你的臉就是證據(jù)！”

“還有你！”魁梧青年也“中獎”了，他被英俊青年一只手就拖到了劇場中央……

“你們將面臨201名裁決者的審判！”主審官咆哮著。

[四]

雅典城的監(jiān)獄。蘇格拉底安靜地坐著，視線落在透進監(jiān)獄的陽光里。

他的隔壁，關著兩個鼻青臉腫的倒霉蛋。

“難道不是我們兩個被人打了嗎？為什么會是我們被關進監(jiān)獄？”詹尋郁悶地在隊伍的聊天頻道里說。

“因為我們的辯論輸了唄。”魁梧青年撓著頭，“那兩個家伙真會煽動群眾，200人的陪審團啊，都被他們說哭了。”

“古希臘的民主制度還是太原始了……”詹尋嘆了口氣，“不首先保障天賦的基本人權與自由的民主，就像兩只狼和一只羊投票決定午飯吃什么一樣可怕……”

“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我們應該怎么出去。”魁梧青年一臉郁悶。

“放心吧，會有人來救我們的。”詹尋咬牙切齒道，“如果她敢不來，我就把她的零食全吃了！”

“你這求援的方式不對吧？正確的求援方式不應該是‘誰來救救我啊？只要你來救我，我就把我的零食都給你嗎？”魁梧青年好奇地問。

“新人你好，你的救援請求我已收到！”隊伍聊天頻道里立刻收到了一個笑臉。

“我錯了！我不應該不聽你的話……”魁梧青年哭喪著臉看向詹尋，“她們什么時候加入隊伍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們?nèi)齻€以前一直在同一支隊伍……不然辯論的時候，我怎么也不會200比0的輸?shù)簟闭矊ぢ柭柤纭?/p>

“所以現(xiàn)在是三只狼和一只羊一起投票決定中飯吃什么嗎？”魁梧青年終于明白了。

“不重要，我覺得我們找到通關的關鍵了。”詹尋看著監(jiān)獄那突然打開的大門，“蘇格拉底的學生和好友們來看他了，有兩個奇怪的人還混進了他們的隊伍……”

“我們已經(jīng)買通了獄卒，找好了船，您離開雅典吧。”克里托站在蘇格拉底面前。

“不，我不會離開的。作為雅典的公民，我有權利接受城邦的保護、參與城邦的軍事和政治活動，有義務在城邦的民眾迷失的時候用詰問喚醒他們，當然也必須遵守城邦的法律。雖然我被錯誤地審判，但我不能用錯誤的逃跑來對抗錯誤的審判，這是更大的錯誤。為此，我愿意飲下毒芹酒，去往死亡的新世界。”蘇格拉底平靜地回答。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說點什么。”看著過場動畫，魁梧青年突然開口，“望門投止柏學者，忍死須臾亞先生。蘇格拉底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呃，好冷的詩。”關小怡、王小景一齊打冷戰(zhàn)，“詹尋，你從哪找來這個極品隊友？”

“別吵，繼續(xù)看過場動畫，謎底就在眼前了。”詹尋認真地看劇情。

“最后，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蘇格拉底看著眼前的好友和學生們，說，“有這樣一個黑暗的山洞監(jiān)獄，洞中的居民世世代代都是囚犯，他們的孩子從剛出生就被綁在了椅子上，不能動，不能扭頭，只能看著眼前的洞壁。監(jiān)獄的火光把監(jiān)獄里事物的影子投射在了洞壁上，這些孩子從一出生，就只能看到火光投下的影子。那么，他們會不會認為，這些影子就是真實的世界？”

“如果死亡是一種掙脫，那我很快就可以走出監(jiān)獄，看到掙脫后的世界了。”蘇格拉底安靜地說完這句話，目光突然轉向混在隊伍里的關小怡和王小景，“如果死亡也不能掙脫，那么飛向遙遠的天空呢？去到很遠的未來呢？或者是，摘下眼鏡呢？”

[五]

“呼……”會館五樓休息室里，詹尋摘下眼鏡，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

“得，還是沒能擺脫王小景啊。不過沒事，反正我已經(jīng)習慣了……”詹尋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下樓，準備叫上四樓的兩個隊友出門找吃的。

當三人組走到門口時，一個戴眼鏡的小胖子怯生生地出現(xiàn)在三個人的面前。

“你是哪位？”王小景好奇地問。

“我是……”小胖子囁嚅了半天，也沒自我介紹成功。最后，他紅著臉，憋出了一句話：“我是那個……望門投止柏學者，忍死須臾亞先生。蘇格拉底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我怎么覺得，我的2019年會比2018年還慘……”詹尋看著被小胖子“冷”住的少女搭檔，苦笑著抬起頭仰望天空，“一定是我摘下眼鏡的方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