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釗
政府工作報告一年一次,描繪當年的經濟政策藍圖。2019年有一個特殊的背景,就是中美剛剛經歷了長達一年的貿易摩擦,雖然現在貿易摩擦出現了階段性協議的曙光,但是仍然給我們的經濟政策打下了明顯的烙印。我們不妨站在中美貿易摩擦的背景下,看本次政府工作報告有哪些值得關注的要點。
本次政府工作報告中,增值稅減稅幅度略超預期。報告稱,將制造業等行業現行16%的稅率降至13%(市場預期降稅2%-3%),將交通運輸業、建筑業等行業現行10%的稅率降至9%。增值稅減稅與貿易摩擦的相關性很高,那么這次減稅幅度有多大呢?
我們不妨來參考一下2018年的減稅力度。2018年5月1日起,制造業等行業增值稅稅率從17%降至16%,將交通運輸、建筑、基礎電信服務等行業及農產品等貨物的增值稅稅率從11%降至10%,根據財政部的口徑,預計全年可減稅2400億元。
由于2018年的增值稅減稅是自5月1日開始,因此如果折算成全年12個月,12個月的減稅幅度大概是3600億元,2019年制造業等繼續減稅3個百分點,交通運輸業等繼續減稅1個百分點,那么增值稅減稅幅度預計在5000億元左右。
筆者估算,增值稅增速與PPI增速,基本上保持一致。2019年1月PPI增速0.1%,市場對全年PPI增速預期在2%或更低,在低位的PPI,疊加減稅效用,2019年的增值稅增速可能僅有5%左右。
另一個問題來了,根據政府工作報告,2019年赤字率擬按2.8%安排,財政赤字為2.76萬億元,赤字金額比2018年增加3800億元,其中中央財政赤字增加2800億元,地方財政赤字增加1000億元。
那么2019年財政收入因為減稅和經濟下行而減少,財政赤字擴張的幅度又不大,這就意味著,2019年財政要么靠挖潛,要么靠減支。既然減稅降費的力度超預期,除了靠政府減支以外,2019年財政支出的壓力應該依然是極大的。那么財政收支的缺口怎么補呢?
財政部3月6日發布了《關于2018年中央和地方預算執行情況與2019年中央和地方預算草案的報告(摘要)》,里面告訴了我們一些線索。
首先,在中央財政預算“四本賬”當中,除了專款專用的全國社保基金預算以外,中央財政一般公共預算收支差額主要由幾個部分來調節,包括財政預算赤字,以及從預算穩定調節基金、政府性基金預算和國有資本經營預算調入的部分。
2014年及以前,中央財政一般公共預算收支是結余的,但是2015年以來,一般公共預算收支一直為負,且遠大于前些年的盈余,尤其是2018年,收支缺口為13754億元。
根據財政部披露的數據,2018年調入資金及使用結轉結余資金合計14772.77億元,彌補了13754億元的收支缺口。另外披露,2018年年末,中央預算穩定調節基金余額3763.99億元,但是地方財政結轉結余的余額沒有披露,筆者猜測,余額應該不多。
根據財政部披露的2019年預算,2019年財政預算中,使用調入資金及使用結轉結余資金為15144億元,其中,從政府性基金預算中調入資金,恐怕不低于1萬億元。
那就自然而然提出另一個問題,我們的政府性基金中,有這么多資金嗎?我們來看看,過去幾年政府性基金的收支情況。可以看到,2014-2017年,政府性基金都是收入大于支出或者持平,也就是說,政府性基金并不缺錢。但是,自2015年起,地方政府開始大量發行專項債,并且遠遠超過實際資金需求。地方政府專項債務募集的資金,前幾年恐怕大部分是閑置的。因此,減稅力度超預期,但是赤字額又兜不住收支缺口,而結余的財政存量資金又不夠了,收支缺口怎么補?答案就是從政府性基金中調入,政府性基金為什么有閑置資金呢?因為政府性基金中的專項債務大大超發了。
這背后,是一個在不同的財政科目中進行資金騰挪的游戲。為什么要這樣折騰呢?筆者猜測,可能原因是,規避赤字率的3%紅線。一般公共預算科目下有赤字約束,那么我們就在別的科目下融資,然后調入一般公共預算來使用。
這種資金騰挪有沒有副作用呢?筆者覺得,可能有以下幾點:第一,中央推動的減稅,資金缺口由地方政府專項債務彌補,有點“中央減稅,地方買單”的意思,這會進一步加劇地方政府債務負擔;第二,由于土地出讓收入也屬于政府性基金科目,對政府性基金收入的依賴,會干擾房地產調控;第三,地方政府專項債務的融資成本高于國債,這會白白增加政府的融資成本;第四,政府性基金預算的外部監督力度,不如一般公共預算,這就造成名義赤字可控,但實際赤字情況相對復雜,這會增加未來財政失控的風險。
2019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有一句話“適時運用存款準備金率、利率等數量和價格手段”,里面提到了“利率”的字眼,我們不妨來看看過去歷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對貨幣政策的具體用詞以及當年的實際情況。
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廣義貨幣M2預期增長12%左右,在實際執行中,根據經濟發展需要,也可以略高些。靈活運用公開市場操作、利率、存款準備金率、再貸款等貨幣政策工具。2015年實際情況是,存款準備金率下降2.5個百分點,貸款基準利率降息1.25個百分點。
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統籌運用公開市場操作、利率、準備金率、再貸款等各類貨幣政策工具,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2016年實際情況是,存款準備金率下降0.5個百分點,貸款基準利率保持不變。

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綜合運用貨幣政策工具,維護流動性基本穩定,合理引導市場利率水平。2017年實際情況是,存款準備金率保持不變,貸款基準利率保持不變。
2018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渠道,用好差別化準備金、差異化信貸等政策。2018年實際情況是,存款準備金率下降2.5個百分點;貸款基準利率保持不變。
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涉及貨幣政策的,筆者認為有兩個點值得關注。第一點是 “適時運用存款準備金率、利率等數量和價格手段”,里面這個“利率”的字眼。回顧過去幾年的貨幣政策表述,可以看到,提到“利率”,確實是有降息的可能性,但是并不是百分百對應,只能說是降息已經作為比較靠前的備選的政策手段,出臺的可能性較高。
第二點是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報告中提到“廣義貨幣M2和社會融資規模增速要與國內生產總值名義增速相匹配,以更好滿足經濟運行保持在合理區間的需要。”
自2000年以來,M2增速和社融增速,基本上高于GDP名義增速5個百分點左右。但是2018年,M2增速低于GDP名義增速1.59個百分點,社融增速與GDP名義增速持平。因此“廣義貨幣M2和社會融資規模增速要與國內生產總值名義增速相匹配”,其含義是進一步提高M2和社會融資規模增速。
綜上所述,2019年的貨幣政策含義,應該是M2和社融增速進一步提高,進一步降低準備金率,而降低基準利率作為后備手段,當經濟下行壓力過大,或者貿易談判出現意外等情況下,采取降息。
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專門提到“2019年首次將就業優先政策置于宏觀政策層面,旨在強化各方面重視就業、支持就業的導向。”但是如果我們來看看,過去幾年的就業狀況。2018年新增城鎮就業目標1100萬人以上,2018年實際新增城鎮就業1361萬人,過去幾年,城鎮新增就業都是大幅超越預期目標(如圖)。
我們再來看看反映勞動力市場供需狀態的求人倍率。當求人倍率大于1,說明職位供過于求;如果求人倍率小于1,說明職位供不應求。2018年四季度,全國求人倍率為1.27,處在歷史較高水平。簡單理解,就是一個求職者,平均面對的是1.27個崗位。單從數據上看,就業壓力并不是很大。
尤其是現在,中國的人口老齡化加劇,60后群體開始進入批量退休期,又會騰挪出一大批就業崗位。但是從政府工作報告來看,2019年的穩就業力度很大,甚至包括了高職院校2019年大規模擴招100萬人。
既然就業數據顯示就業壓力不大,那么為什么中央要高度重視就業工作呢?筆者猜測,原因可能有三個,第一是就業數據不實,實際就業壓力更大,這個超出了筆者的能力范疇,不多說;第二是中央為貿易摩擦的負面沖擊預留緩沖墊;第三是不排除2019年要大幅收縮所謂的“體制內”就業,類似于1998年。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中美貿易摩擦,在2019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留有明顯的烙印。為了應對中美貿易摩擦,政府推出了略超預期的減稅措施,進而壓縮政府支出,擴大專項債發行;政府預留了降息作為備選的政策手段;將穩就業擺在了宏觀政策的首位。
作者就職于招商銀行金融市場部,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