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 品

湯雅琴

我本是一張七弦琴，誕生于大唐開元二年，幸得伯樂賞識，特賜名曰：彩鳳鳴岐琴。

伯樂者誰？就是那嗜琴如命之人。

那日風(fēng)雪降臨，他披蓑戴笠，靜立于雪山之中。狂風(fēng)呼嘯，衣衫在風(fēng)中颯颯作響，忽聽得有連綿悠揚之聲，閉眼之際猛然轉(zhuǎn)頭，似心有靈犀般，只一眼，便已決定——斫琴的主材就是它了！

晝夜不停打磨、聽音，小木屋里的身影來往反復(fù)，我身上的每一處雕刻、上漆，他都事事親為；材質(zhì)搭配、裝飾無一不是精益求精。他拿起刻刀，在琴腹的龍池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大唐開元二年雷威制”。

四川雷氏家族，世代造琴，三代出過九個斫琴名家，號稱“蜀中九雷”。其中成就最高的，當(dāng)數(shù)雷威。所謂“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獨稱雄”。

我一問世，便名聲大噪，輾轉(zhuǎn)流離不斷地變換著主人，不知怎么就被人送到了宮里。

依稀記得一芳華絕代的女子，眉目如畫，巧笑倩兮，鬢上那支金步搖更襯得她明艷不可方物。那個坐在寶殿上，被稱為天子的人，一雙素手時而輕撫，時而撩撥，女子舞姿不斷變換。驪宮殿中這一舞一曲的霓裳羽衣，果真是高山流水的和鳴。

可我終究不習(xí)慣這奢靡懶散的氣氛。古人云，琴的益處為“七利”：一曰明道德，二曰感鬼神，三曰美風(fēng)俗，四曰妙心察，五曰制聲調(diào)，六曰流文雅，七曰善傳授。他的彈奏，為哪一利？連我也糊涂了。

不知何時，琴曲竟被稱為靡靡之音了，我，著實委屈。

“嘣”，腦子一走神，似乎一下子放松了些。這一放松，可真是不同尋常。以致多年之后，那些篤信天理的百姓真以為我這弦斷是安史之亂、大唐將亡的預(yù)兆。我在心里暗笑不已，哪有什么預(yù)測和天理，不過是你們無端臆想罷了。但我亦十分慶幸，終于擺脫了這一片奢靡氣息。在這場由盛轉(zhuǎn)衰的歷史洪波中，我是當(dāng)之無愧的見證者。

此后千年，我流落紅塵，混跡市井。賞玩我的無一不是名家圣手，這些人愿花重金購我收藏，懂行之人評價我：聲音絕佳，可謂鳳毛麟角矣。許是出于喜愛，這人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跡：一二弦如洪鐘，六七弦如金磬，四弦五徽以上如羯鼓。

但在我心中，仍牽掛著一個人——那便是雷公。

如今，我總算結(jié)束了顛沛流離，棲身于一家非常有名的博物館，免去了許多爭奪。我很清閑，偶爾被拿出演奏時便疏疏筋骨，可我卻不大喜歡人們那種小心翼翼。

我又想起雷公，懷念與他朝夕相伴的時光。他早已作古，而我還茍存于人世。矯情地說，我是他生命的另一種延續(xù)或者說是存在吧？其實，我多想與他長眠于青山，縱使承受永世孤寂，又何妨？

已是經(jīng)年，杳杳音塵都絕。這盛世山河是建了又建，繁華更勝往昔。午夜夢回時，我輕聲囈語：一切安好，勿念。

（指導(dǎo)教師 陳雄）

點評

絕品即彩鳳鳴岐琴。通過文題，可感知此琴不同尋常。彩鳳鳴岐琴承載著歷史，也承載著一代琴神的理想。文章的敘述角度極其巧妙，彩鳳鳴岐琴不只是介紹的對象，更是敘述的主體。文章以“我”的口吻，介紹了彩鳳鳴岐琴的前世與今生，讓讀者感受到“我”命運的跌宕、歷史的沉浮，以及今時國泰民安的繁華景象。（點評教師 周俊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