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樹

山岫閑云

大柱這兩年可愁壞了，一愁，沒娶上媳婦;二愁，自家的杏樹三年不掛果。

媒婆吳嬸是個熱心腸，一直很關心大柱，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可大柱窮，姑娘連面都不愿意和他見。再說大柱那六畝地，是爹娘留給他的遺產，但他前幾年腦子一熱，將糧食地改種了杏樹，杏樹就是不掛果，錢全賠光了。

這天，大柱在杏樹林邊發呆，看見一個小伙子在遠處轉悠，定睛一瞧，是小高。小高農業大學畢業，現在是村里的果樹種植技術員，指導村民種瓜果。村里只有大柱種杏樹，小高一身本事沒處使，只好天天圍著大柱的果林子轉悠。

這時小高走過來，說：“大柱哥，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知道你的果樹為什么不掛果了。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來，明年肯定豐收！”

大柱瞥了小高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你能有什么辦法？”

小高說：“杏樹不掛果，因為枝葉營養都往地下跑，全長到根上去了。只要采用‘環剝或‘縱刻手法，保證有效果……”

大柱打斷說：“你個大學生，讀書讀傻了吧？凈說些咱們聽不懂的，能說人話嗎？”

小高鬧了個大紅臉，繼續說道：“簡單說，‘環剝是在樹上橫向把樹皮刮一圈下來;‘縱刻就是豎向在樹干上劃口子。”

大柱明白了，冷“哼”一聲，說：“拉倒吧，樹皮劃斷了，樹恐怕都活不了！你的辦法能有效果，鬼才信。就說你爹，信了你一次，你家八畝地，一整年連個藥材苗都沒見影兒。現在你爹都不信你，我能信你？你別自家沒處倒騰，來我這瞎指揮。”

小高沉默了。兩年前，小高還在讀大學，鼓動他爹種藥材，可他爹在地頭苦等大半年，竟沒有一根藥材苗透頭。老高成了村里的笑話，在村里很長時間抬不起頭來。從此，老高再也不聽他兒子的話，現在八畝地，全是綠油油的莊稼。

小高緩過神來，張口說：“我家藥材苗沒長出來，是我爹沒按我說的法子來……”大柱根本沒聽小高的解釋，早就搖著腦袋走遠了。

大柱回到家，開始琢磨起來。馬上就要開春，是砍掉杏樹種糧食，還是出門打工？他在患得患失中又過了三天。三天后，大柱還躺在床上想事，門外響起了吳嬸滿是歡喜的聲音：“大柱，好事來了！”

不用說，有姑娘愿意見自己了！大柱興奮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迎出門去。吳嬸喘著氣，說：“哎呀，這段時間，我給你東打聽、西打聽，沒白費功夫，終于打聽出一個……來，讓我喝口水……打聽出一個辦法來！你家杏樹，掛果有希望了。”

大柱一聽，滿心歡喜撲了空，他耷拉著腦袋，問：“什么辦法？”

吳嬸笑嘻嘻地說：“只要讓你的杏樹嫁人，明年一準大豐收！”

大柱苦笑著說：“吳嬸，別拿我開涮好吧！杏樹能和人結婚？杏樹能上炕嗎？”

聽完大柱的話，吳嬸笑得前仰后合，許久才停下來，說：“嬸是拿你開涮的人嗎？你想，只要讓你家杏樹掛果，你就有錢了，有錢了，就能娶媳婦，是不是？杏樹好比是沒有嫁人的大姑娘，有人娶回家，才能開花結果，所以我讓你先把杏樹嫁出去。明白了嗎，傻小子？”

大柱越聽越糊涂，摸著后腦勺，說：“不明白，人怎么能娶樹？”

吳嬸笑著說，很早以前，這一帶也種果樹，經常遇到不結果的。當地人就創造了一種儀式，讓果樹嫁人，稱之為“嫁樹”。嫁人后的果樹，第二年肯定大豐收。后來果樹地都被開墾成了糧食地，時間長了， 沒人記得這風俗了……

大柱搖搖頭，說：“這不是風俗，是迷信吧？”

吳嬸說：“你就信我這一回。你想娶媳婦，有錢才行，對不？杏樹不掛果，錢哪里來？嫁樹儀式我都打聽清楚了，明天就辦怎么樣？”

說實話，為了這六畝杏樹，大柱頭發都快愁白了。大柱想，說不定這法子真有用呢？死馬當活馬醫吧！大柱為難地說：“可是，讓我娶樹，鄉親們會笑話我啊……”

吳嬸笑著說：“知道你面子薄，嬸都替你想好了，怎么準備你不用管，嬸來操辦，放心，不會讓你丟人！”接著，吳嬸跟大柱說了準備的事項，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吳嬸女扮男裝，穿了新郎官的衣服，帶著大柱到了杏樹林前。全村男女老少聽說大柱家的杏樹要“出嫁”，都不想錯過現場觀摩的機會，一大早把杏樹林擠滿了。

良辰吉時到，吳嬸在地頭選了一棵杏樹，摸出一件姑娘穿的紅裙子，麻利地系在了樹腰上，之后向杏樹倒酒三杯，開始繞著杏樹轉圈，一邊走，一邊低聲念叨：“夫妻之道，生生之德……”說完，吳嬸給樹干綁上紅繩，自己握著另一頭，朝杏樹鞠躬三次。

只聽吳嬸高喊一聲：“禮成！”喊罷，吳嬸解下杏樹上的紅裙子，抄起一把斧頭遞給大柱。

大柱接過來，舉起斧頭對準了杏樹，按吳嬸先前的囑咐，說道：“別當不會下蛋的老母雞，今年掛果不？不掛果砍了你！”

吳嬸在杏樹邊上假扮杏樹，細聲細氣地回答：“掛，掛，今年再不掛，隨你砍！”

大柱假裝生氣，揚起斧頭，朝樹干狠狠地砸了一下，表示讓杏樹長記性。隨后，大柱手沒停，一棵棵杏樹挨著順序走過，每棵樹都砸了一斧頭。六畝地的杏樹敲打完，中午到了，村民們笑著，慢慢散去了……

轉眼開春了，天氣轉暖。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大柱家的杏樹全開花了，枝繁葉茂，生機盎然！又過了倆月，杏樹上掛滿了青澀的果實。不久，杏果成熟上市，大柱賺了一大筆錢，樂得合不攏嘴。

喝水不忘挖井人，大柱樂呵呵地買了一堆禮品，前去吳嬸家表示感謝。再說，假媳婦都生娃了，是時候讓吳嬸幫著找真媳婦了。

大柱一進門，見吳嬸正在跟小高說話，他對著小高就是一通數落：“哎喲，大學生，你也在呀！解決果樹問題，靠你沒用，還得靠咱們吳嬸。您說是吧，吳嬸？”

吳嬸笑道：“傻小子，這么說你的恩人呢？”

大柱一愣，問：“我的恩人？”

吳嬸指著小高，對大柱說：“是小高讓你的杏樹獲得大豐收的！”

大柱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可能吧！”

吳嬸拉著大柱坐下，跟他說出了前因后果。

開春前，小高跟大柱談過話，知道大柱不信自己，他正在家苦思冥想，正好看見吳嬸從門前走過，眼前突然一亮。小高知道，大柱信任吳嬸，就找吳嬸說了自己的想法。小高想到了中國農業史中“嫁樹”的治理手段，別看是民俗，卻隱藏著科學道理。關鍵就在砸樹干的那一斧頭。斧頭砸中樹干，樹皮局部受傷，阻止光合作用產生的養分向根部過度輸送，讓更多養分留在枝葉上，有利于開花結果。實際上，砸一斧頭，跟環剝或縱刻手法，在道理上沒什么本質的區別。

后來，大柱的杏樹“出嫁”了，迎來了第一個杏果豐收年。

大柱聽罷，“嗖”地站起身來，一把抓住小高的雙手，說：“小高，是哥瞎了眼！以后，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

小高趕緊說：“大柱哥，別這樣。你能獲得豐收，我們都替你高興，我們都盼你趕緊娶上媳婦，把日子越過越紅火。”

大柱把頭轉向吳嬸，說：“吳嬸，聽見了嗎，大家都盼著我娶媳婦呢，您能不能回歸正業，給侄兒我介紹個對象呢？”

吳嬸“哈哈”一笑，說：“正要跟你說，鄰村一個姑娘已經答應跟你見面了。你的真媳婦，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能過門了！”

（發稿編輯：陶云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