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李牧之

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大草原。草原上的沙雞和紅嘴鴉，就像大海里的魚，不足為奇。那些吸引人的鳥禽往往不容易見到，只偶爾吝嗇地在草叢里藏一根羽毛，故意制造神秘感。

我小時候撿到過一根羽毛，大約有四十厘米，羽根像鉛筆一樣粗，整根羽毛筆挺剛硬，像一把凌厲的褐色寶刀，點綴著斑駁的深色斑點。我如獲至寶，大人們說，這是鷂鷹翅膀上的翎羽。但我一直不知道鷂鷹到底有多大，在我的印象里，它們是天邊舞動著的黑色斑點。

據(jù)說，鷂鷹鐵嘴銳爪，目光敏銳。它們在幾百米的高空盤旋，搜索藏在草叢里的野兔和沙雞，找到目標，立刻雙翼合璧，箭一樣俯沖而下，抓起獵物振翅騰空。鷂鷹也會襲擊空中飛舞的鳥群，較兇猛的鳥也會群起反抗，在地面上看，天空上一群小黑點圍著一個大黑點，上下紛飛，斗成一團。也許，那草叢里的羽毛，正是這場天空之戰(zhàn)的光輝記憶。

鷂鷹也會捕獵小雞。當?shù)氐睦掀牌耪f，小雞們對鷂鷹十分畏懼，只要遠遠地看到鷂鷹的影子，甚至只要聽到鷂鷹的名字，就都屏氣凝神躲起來了。我很疑惑，小雞能聽懂人語？老婆婆信誓旦旦，對著不遠處菜園里的幾只小雞出其不意大喝一聲：“鷂（鷹）來咯！”果然，那幾只小雞夾緊翅膀，伸著脖子，慌慌張張甩開兩只腳跑到墻角躲了起來。實際上，小雞們躲起來，只不過是多年的經(jīng)驗積累形成的條件反射。如果小雞呆若木雞站在那里，老婆婆就會隨手撿起一根木棍或一塊石塊，毫不猶豫飛擲過去，嘴上還不忘大喝：“鷂（鷹）來咯！”那小雞再膽大，也不免驚慌失措。

還有一種猛禽，比鷂鷹更威名遠揚。老人們說，當?shù)赜幸环N叫作“heihong”的巨鳥，鷹嘴鷹爪，白天躲在樹林里，夜里出來捕獵家畜。他們舉起手參照自己的身高比了一比，說heihong蹲在地上有人那樣高。

在很多年前，還沒有通電。夜幕降臨，四野里一片漆黑，到處都靜悄悄的。突然，一聲狗吠打破了黑夜的寧靜，人們連忙點起燈籠，披著衣服跑到外面查看，只見一個碩大的黑影抓著一頭小豬騰空閃過。昏暗的燈光下，人們看到了那雙鋼刀般的利爪，他們又急又怕。為了防止巨鳥再來搗亂，人們輪流值夜，舉著燈火，拿著鋼叉和棍棒到處巡邏。一連幾天，heihong都沒有再來造訪。人們以為它被燈火嚇住了，不再敢來，除了值夜的人，其他人都能暢快酣眠了。

而這一天，heihong又來了。值夜的人正在打盹，忽然看見不遠處閃過一個巨大的黑影。他抄起鋼叉跟了過去。剛轉(zhuǎn)過柵欄，值夜的人看到，一只巨鳥正蹲在柴棚上。他吃了一驚，揮起鋼叉就刺，heihong旋即騰空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了值夜的人。它拍打著翅膀呼呼生風，舞著鋼刀一樣的利爪，一下就把值夜人撲倒。狗們狂吠起來，黑夜里亮起一盞盞燈火。不一會兒，舉著鐵鍬木棒的眾人匆匆趕到，一擁而上，齊心協(xié)力把heihong趕跑了。

老人們講的故事，我不信。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巨鳥，它們藏在哪里了？每當夜幕降臨，我總興奮地瞪起眼睛仔細觀察，看看夜色里可藏著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但它們似乎很安分，很少出來活動。時間久了，這件事一點一點就被淡忘了。

又過了很多年，我?guī)缀跬浟薶eihong的故事。一天傍晚，太陽落到地平線下，天邊發(fā)著微微的亮光，大地一片朦朧。我們驅(qū)車在蜿蜒的小路上慢悠悠走著，忽然發(fā)現(xiàn)遠處山梁的大石頭上蹲著一個高大的影子。人們興奮起來，對著那影子呼喊。

那是一只鳥，它蹲在那里，穩(wěn)如泰山，外形像鷹，像人那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