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物園的日子

山星

在動物園，園長沒當過，我說說當飼養員的感受吧。

動物園每天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打掃、喂動物、看游客。看游客是指不讓游客逗打動物，防止人傷動物或動物傷人的事件發生。我們園里的動物不多，主要有猴、駱駝、梅花鹿、孔雀、各種小鳥，猛獸類有獅、虎、熊這些，數量種類都很少。所以工作輕松。

清潔包括圈里圈外，外面掃掃就行，圈里掃干凈了還要沖洗，所有動物住的房間格局都一樣，半露天的，外面是鐵籠，里面是有房頂的屋子，最里面有一塊門板大小的木板，離地十厘米高的樣子，就是它們的床。淋不到雨，吹得到風，曬得到太陽。

動物園不是馬戲團，所有的動物都未經訓練，它們必然是隨地大小便，掃完沖完才喂它們，一天只喂一次。我負責喂肉食類的猛獸，肉是牛肉，凈瘦肉。肉只喂獅虎豹和禿鷲，每星期丟一只活雞進去，讓它們活動筋骨。牛肉從鐵籠外面丟進去，獅虎豹都吃相斯文，細嚼慢咽的，禿鷲吃得極快，一口就沒，然后眼巴巴地望著你裝肉的籃子。

熊和猴子的主食是苞谷饃饃，要蒸熟了喂。熊本來也可以吃肉的，但因為牛肉很貴，所以熊就吃素了。雖然給熊吃素，但食物種類很豐富：水果和菜都是出什么就買什么，花生核桃胡豆甘蔗西瓜香蕉蘋果，熊和猴子都喂這些。所以整個動物園里面，熊和猴是身體最棒、精神狀態最好的。一個個長得油光水滑的，整天都在不停地動。

打掃清潔，猴圈是人直接進去，它們會自覺讓開位置，讓你做衛生。猴子有幾十只，大大小小都明白你在做什么，不會傷害你。猛獸圈籠是一排，盡頭處有間空屋，用于做清潔時轉移它們。每相鄰兩間房的墻上都有一個推拉門，從外面拉開，房間就相通了，猛獸會自己走到空屋，讓你搞衛生，隨便哪只動物都明白你做清潔是為它好，很配合。

動物園做了半年，幾件事印象深刻。一是給猴子搬家。幾十只猴子，一只只地徒手捉，動物園里三個男的，全副武裝，不露一點皮膚在外面，手執長棍，開門進去，直奔猴王而去，不是要打猴子，是敲籠震猴，到處敲得亂響，嚇得它們上躥下跑走投無路，只好抱頭篩糠束手就擒。從猴王捉起，一左一右各握它一只手腕，提離地面，不讓它腳沾地，免得它借力彈跳跑了。就這樣搞了大半天才搬完。

另一件事是，我有一次打掃完，忘了閂好推拉門，相鄰兩間房，一間有只黑熊，一間有只金錢豹，那只黑熊有天東摸西摸鬼使神差地竟然打開了推拉門，跑到金錢豹房間里去了！雙方一下子劍拔弩張，黑熊VS金錢豹，雙方都是低吼著怒視對方，不時張嘴恐嚇對方，眼紅似火，舌赤如血。雙方就這樣對峙著，都不敢進攻，也不敢放松。

我在外面嚇得不知所措，生怕它倆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還好我姨飛快跑去把副園長喊來，副園長在這里資格最老、經驗最豐富，動物能聽懂他的話。他大聲叫著那只黑熊的名字，指著門命令它鉆回自己的屋，說來也怪，熊真的慢慢防備著金錢豹，退到門那，回去了。老杜也沒批評我，他說，猛獸之間不會輕易打起來的，一方氣勢退了自然就會走掉，另一方也就算了，不會生死相撲，因為誰也沒把握干掉對方。

還有件事是老虎死了。老虎是只華南虎，瘦得很，看起來風都吹得倒一樣。買來時就有病，可憐的是，它吃不下東西，每天兩三斤牛肉都吃不完。從成都動物園請了幾次獸醫，看了也無效，我們都幫著按了好幾回老虎，讓獸醫打針，當然是先用吹管麻醉，再用粗繩捆住四肢，給它打針，它其實是無知覺的。老虎醒時，再是只病貓也沒人敢捋虎須摸老虎屁股的。不是嗎？后來老虎終于把自己給餓死了，副園長親自動手解剖，只留虎皮，經過脫水處理后一直放在那里。

說說對幾種動物的感覺。

猴子。猴子是獼猴，最普通、最常見的那種，一共有三十只左右。猴子是群居社會，內部等級森嚴，猴王有一切的權力，典型的弱肉強食。猴王總是最強壯、體型最大、毛色最光亮的那一只。猴王平時從容安靜，極少活動，但它身上自有王者氣象，霸氣外露。游客們丟在它身邊的食物，它不撿的話，別的猴子是不敢撿的。猴王也不接受游客的逗弄，它懶得理你。別的猴子大多活潑好動，和游客互動得很熱烈。

孔雀。孔雀是非常虛榮的，有人說孔雀開屏就是為了求偶，但我們這里僅有的兩只孔雀都是雄性，無偶可求，你說它開屏是為了什么呢？孔雀是人來瘋，一個人叫，它是不理你的，人越多，叫喊的聲音越大越整齊，它們便會開屏。往往小孩子們在外面一起喊：“孔雀孔雀漂亮，孔雀孔雀漂亮！”它們就會展現它最美好的給你看，全部展開后，還驕傲地踱著步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讓你看個夠。

獅子。獅子是一頭非洲雄獅。它在動物園里面有十幾年了，年紀大了，也不好動。它的居室是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小鐵籠，多數時候都是趴在它的“床”上，眼神放空，若有所思的樣子。偶爾起來走兩步，也是步態慵懶，萎靡不振。可能它太孤獨了，沒有同類做伴，食物也單一，又沒有運動，精神狀態不好是正常的。但是，獅子最大的霸氣是它的獅吼，獅子吼起來時，那真叫一個震撼，幾十米外的其他動物一個個噤若寒蟬，驚慌失措。獅吼時，毛發怒豎，鼻噴白氣，血口大張，身上青筋暴突，聲音低調雄渾，響動四野，震懾半城。雖垂垂老矣，仍是威風凜凜，那王者風范真不是假的，兩個字：霸氣！

熊。動物園有三只熊，一只棕熊兩只黑熊。三只熊都是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兩只黑熊幾乎沒發生過武力沖突，它們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常常睜著一對水汪汪的小眼睛東瞅西盯。它們有個自娛自樂的方式是做鐘擺運動，四腳著地，頭對著鐵籠外面的方向，離鐵籠很近但又不會挨著鐵籠，向左甩頭，再向右甩頭，很有節奏。間或這對好朋友會在逼仄的房間里做摔跤練習。它們的生命真的在于運動，像是得了狗熊界的小兒好動癥一樣，簡直停不下來。黑熊愛玩水，大熱天時，我有時牽一根軟水管，不是給它們洗澡，就是沖著玩，它們會瞇著眼很享受的樣子主動配合。

最后說說動物給我的啟示吧。它們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娛樂基本靠手，真正的一窮二白，只要吃得好、睡得香，就能愉快地玩耍。快樂如此簡單，不是嗎？猴王的不受嗟來之食，是尊嚴；其他公猴的伺機而動，是抓住機會；母猴時刻對小猴的呵護，是愛。黑熊的蠢蠢欲動，是生機；雄獅的怒吼，是力；孔雀的綻放，是美。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如果把動物人格化，那么以動物為師，擇其優點而從之，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