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島

少時,我最大的渴求莫過于想要一個哥哥或姐姐了,再不濟有一個發小也好。只是大概我的生辰異于常數,不僅想要一個哥哥姐姐的愿望成了泡影,就連父母的親戚、朋友間也沒有一個和我同年生的玩伴。落寞的童年時代的弊端,在我步入青春期伊始便顯露出來:我的想法比同齡人更幼稚,身型也更瘦小,唯一出眾的大概就是讀書的啟蒙要過早些,也過熱些。不過,仿佛種種失意走到底,總會迎來柳暗花明,我終于遇到了足以代替哥哥姐姐和發小的竹馬同桌。
他的個頭與我一般高,一張大眼萌臉,如果不是有極出眾的理科成績傍身,大概會有不少來自同學間刺痛的玩笑落進他的心里。
軍訓初見,我總分不清他和常伴他身側的同伴,兩個小矮子形影不離,就越發顯出兩個人的身高缺陷。開學典禮上,年級要排演英語舞臺劇《白雪公主》,從全年級12個班里挑選七個小矮人,我們班就貢獻了兩個扮演者——他和他的同伴。
都是青春期荷爾蒙泛濫的年紀,班級后幾排初露大人模樣的挺拔男生酷愛惹是生非,總讓我隱隱擔心有人捉弄他。果然,當一個男生一把摘了他的小紅帽在手里把玩時,我迅速坐直了身子,即刻展開頭腦風暴,尋找應對策略。但見他云淡風輕地說了一句劇中的英文臺詞,男生聽后,手中把玩的動作停滯,來不及更多反應,他又說出一大段英文臺詞,標準的發音、從容的姿態讓開玩笑的男生徹底紅了臉,窘迫地把帽子還給他。
智商、情商都以超高水準在線,是他的金鐘罩,也漸漸成了我的保護傘。全科成績優異,數理化不時跳線刷新紀錄,漫不經心的慵懶氣質,偏偏配了一張萌娃臉,使他獨得老師喜愛。
我的理科劣勢在初中全面爆發,其中最怕的是物理,偏偏物理老師是最“兇殘”的一個人,有一個萬年不變的課前“協奏曲”——畫電路圖。每次聽到他點我的名字,我心里的兵荒馬亂快要淹沒了呼吸,起身之際,他一聲輕語“不會的放著,我上去幫你”,我才放松了如灌鉛般的雙腳。
我磕磕絆絆地把電路圖畫好,一副快要哭泣的表情看向老師,舉手示意:“老師,我請求同桌幫助?!笨恐锢砝蠋煂λ膶檺郏挂泊未伪粦省N夷笠还澬路酃P遞給他,他重重地望我一眼,眼神里盡是肯定和安撫。直到下課,我緊繃的身子才徹底放松,他開玩笑道:“多大點事兒,別怕,有我呢,下次寫作文,你幫我想提綱就行?!?/p>
一次體育課上,我因有事去晚了,看著自由活動三兩成群的同學,我猶疑的天性發作,窘迫地在心里排演著該如何自然地融進人群的小劇場。掙扎過后,我還是決定腳步回轉,因為從小缺少玩伴,導致主動走進人群成了研磨我的心病,只好放棄。沒走兩步,他大聲喊我,像抓逃兵般滿含怒氣地沖過來,說:“不準回去看書,都成木頭人了!”那是我少有的不嫌棄他對我調侃的時刻。
那年,體育場外圍還未修整,長滿了雜草,引得蝴蝶成群飛舞,他脫了校服外套,快速扣在草叢里,轉而遞給我一只漂亮的蝴蝶,一節課下來,我的本子里夾滿了蝴蝶標本。它們纖弱的翅膀上繪滿了絕美的花紋,那時,我不知萬物生命的珍貴,只是驚艷于它們的美麗,而忘了它們早已停止呼吸。
秋天的一個下午,我輕翻著夾滿標本的本子,大多蝴蝶已干裂,呼吸稍重,就能把殘肢吹散。突然,我發現頁間有一只米白色的蝴蝶生滿了小蟲,翅膀的邊緣也已暗黃。我靜靜凝視著,隨即眼淚止不住掉落,不知是被這不堪的場景嚇到了,還是意識到自己的殘殺行為。他突然湊近看一眼標本,而后輕拍我的肩膀,說:“想不通你小小年紀怎么這么敏感,對不起了,你就當作我是那個殺蝶兇手吧!”
后來,心性成熟后我才明白,他才是那個小小年紀就將一切通透于心的敏感的小大人。我以為日子就要這般平淡地過下去時,告別卻來得猝不及防。初二放暑假前一日,大家私下約定結伴出游,笑鬧之際,他輕拍我的肩膀,說:“我要走了,加一下你的QQ,以后只能線上聯系了?!蔽倚南胨稚窠洸“l作了,就隨口報了一串數字,因捉弄他而隱藏不住的笑意盈滿心窩。他低頭沉默不語,快速記下,欲言又止地望我一眼,就輕輕離開了。
初三開學,兩個月未見的新鮮勁讓班級炸開了鍋,我看著身邊空蕩蕩的位置,手足無措,直到聽到語文老師一句“明浩是轉學了嗎?可惜流失了一個好苗子”,我怔怔地望著老師啟合的嘴唇,耳旁轟隆作響,眼底蔓延起抑制不住的委屈,雙拳緊握著,企圖控制決堤的眼淚。
該怪他裝作開玩笑,還是怪自己對他熟絡到太無心,初三已能從容應付一切的我,常常想起兩人做伴的過往,才后知后覺地明白,是他用玩笑偽裝的守護換得我的成長,他倒像一個功成身退的英雄般瀟灑地離場。
拍畢業照那天,轉學的幾個同學都回來了,門衛不讓外校生進,他們就翻墻進來,我望著他們熟悉的身影,希冀著也能見到他,卻始終沒等到。攝像叔叔一句“人都到齊了吧”,讓我瞬間紅了眼眶。結束后,化學老師彎腰背手走來,笑話我:“看來這六月已經太熱了,你的汗都流進眼睛里了?!?/p>
我那時想,如果去年六月也來得晚些,我們是不是就有機會完整地告別,約定再見?人生初逢告別,我們開始勇敢地飛行。無論走了有多遠,我們一定會再相見吧,因為你是我唯一的竹馬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