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泥人兒

河西走狼

天津南市劉莊子有個拉膠皮的車夫，一次在北馬路被比國的電車撞了，膠皮散了架不說，人抬回來沒幾天就死了。

車行掌柜聽聞后，限車夫媳婦三天之內賠一百塊錢。車夫媳婦上電車公司討要說法，沒承想，比國洋經理竟然雇了幫混混，嚇唬車夫媳婦，要她賠被撞壞的電車，賠不起就送到比國當窯姐兒。

這事兒傳到了南市的混混頭兒李三耳朵里，他立馬派手下猴子去找車夫媳婦，說：“三爺聽說你男人的事了，愿意出面給你要撫恤金。”車夫媳婦點頭答應了。

這天一大早，李三帶著一幫子混混，把洋毛子雇的混混打了個屁滾尿流，然后自稱車夫是他親爹，逼洋經理賠錢，不然就砸電車。洋經理只得賠了一千塊大洋。

錢到手后，李三打發猴子送來一百塊，說：“三爺帶人跟洋毛子干了一仗，終于要回了兩百，這一百給你，另外一百給受傷的弟兄瞧病！”車夫媳婦央求說：“這錢只夠賠膠皮，求你給三爺說說好話，再多給一副棺材錢吧！”猴子卻把手一擺：“要說你自個兒找三爺說去！”說完，他揚長而去。

車夫媳婦忍不住大哭起來。街坊聞聲紛紛過來勸她，湊錢買了副薄皮棺材，這才讓車夫入土為安。

院里有個租戶叫王小二，是個捏“娃娃哥”的手藝人。衛里習俗，婚后無子的人，都會去天后宮拴“娃娃哥”，放在炕頭供著，能招來“弟弟”。黑晌兒，王小二回來聽到街坊議論，找到車夫媳婦說：“大嫂，大哥的尸首甭著急下葬。李三從洋毛子手里要了多少，我讓他乖乖兒全吐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王小二先去了趟電車公司，問清洋經理賠了多少撫恤金后，就直奔南市找李三。

見到李三后，王小二倍兒客氣，說清身份講明來意后，說：“三爺，您就看在大哥尸骨未寒的分兒上，給大嫂一半的撫恤金吧。”見李三瞥了自己一眼，王小二呵呵一笑，“要不我給您捏個泥人兒，您要是覺得像，就同意了吧，當是積德行善。”

李三一聽，覺得新鮮，說：“那你捏一個我瞧瞧！”

王小二從小木箱里拿出團膠泥，揉巴了幾下，就開始捏起來。不一會兒，他手中的泥巴就變成了個泥娃娃。緊接著，王小二用毛筆蘸了顏料，一陣描描畫畫后，忽然說聲：“齊活了，三爺！”

李三仔細一瞅，驚訝極了，只見這泥人兒青衣青褲，禿腦袋，死魚眼，衣裳敞著襟兒，腳上穿雙繡花鞋，左腳往前邁，右腳卻趿拉著，活像個耍人兒的混混。

一旁的猴子立馬叫起來：“神了，三爺。真賽（像）您！”李三卻翻了臉，一腳踹倒了王小二：“賽‘娃娃哥嗎？小子，老子是你想捏就捏的嗎？猴子，揍他！”

猴子一聽，立馬招手叫來人，圍住王小二就揍，直打得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才罵罵咧咧地停了手，把人連同被踹壞的木箱子，抬到了大街上。

半天后，王小二才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回到院里。大伙兒一瞅，搖頭不已：“小二啊，吃大虧了吧？以后甭吹大梨（吹牛）啦！”沒想到，王小二卻不以為然：“這才剛起頭兒呢！”

幾天后，李三正在睡回籠覺，猴子忽然著急地跑來說：“三爺，出怪事啦！估衣街上在賣您的泥人兒吶！”

李三愣了一下：“嘛？”猴子喘了幾口粗氣，才接著說：“我早起去收印子錢，發現不少攤兒在賣泥人兒，仔細一瞧，跟王小二給您捏的一模一樣，少說也有幾百個。最可氣的是，每個泥人兒上還貼張紙條兒……上面寫著‘賤賣此人，二百五一個。”

李三立馬從躺椅上蹦了起來：“誰干的？”猴子回答：“都說是一小伙子送來的，不是王小二是誰啊？三爺，我這就帶人去把他給廢了！”李三卻一臉的火上房：“你是嫌老子人還丟得不夠嗎？先把泥人兒買回來再說！”猴子忙趕到估衣街，把地攤兒上賣的泥人兒全買了回來。

瞅著眼前這一堆泥人兒，李三鼻子都氣歪了，叫猴子立馬去把王小二大卸八塊。可街坊都說王小二搬家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猴子又趕到天后宮，也沒打聽到王小二的準信兒。李三氣得把泥人兒全砸了個稀巴爛。

過了幾天，猴子忽然打發人捎來信兒，說北大關又冒出了一批李三的泥人兒，一個賣兩塊五。李三急眼了，立馬叫猴子有多少買多少，一個都不能落下！

泥人兒買回來后，李三仔細一瞅，這才發現，居然全是用模子拓出來的。李三肺都氣炸了，這要是不把模子弄回來，讓個捏泥巴的窮小子牽著鼻子走，他往后還怎么在人前抬頭啊？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王小二自個兒找上門來了。進門后，他像嘛事也沒發生似的，笑瞇瞇地說：“三爺，聽人說您在到處找我。是不是上次說的那事兒，您琢磨好了啊？”

李三拿起一個泥人兒，皮笑肉不笑地問：“小子，你給爺說說，這叫嘛事啊？”

王小二笑著說：“三爺，您不說它賽‘娃娃哥嗎？這幾天我在家養傷，沒嘛進項，就用模子拓了幾百個賣。怎么，您也買了？”

李三臉都綠了，怒道：“猴子，把這小子給爺綁了！今兒要是拿不出模子，就扔進海河喂王八！”王小二抬手求饒：“別啊，三爺。您瞧，我這不是給您送來了嗎？”說完，他拿出了兩半泥人兒的模子。

模子一到手，李三心里的石頭落了地，說：“先把這小子的倆爪子剁了！”

王小二卻笑了起來：“三爺，我好心好意來送模子，您卻想剁我的手，這就是您的不是了。今兒，街坊們在大悲寺給大哥辦喪事，明兒早上出大殯。大嫂想著大哥在地府沒個伴兒，就讓我給捏了對‘娃娃哥。您打發人去瞧一眼，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您可在洋毛子跟前說過，大哥是您親爹啊！”

李三聽出王小二話里有話，讓手下把他先綁了，然后打發猴子帶人去大悲寺。

猴子來到大悲寺，發現里面果然是在給車夫辦喪事。他來到靈堂前仔細一瞅，立馬驚呆了：左右兩邊跪著的那對“娃娃哥”，竟是三爺的泥人兒！

猴子不敢在寺內亂來，派了個混混回去報信兒。李三聽后，暴跳如雷。他這才明白，王小二之所以敢上門，原來是留了這么一手。眼下只能趁著還沒出殯，先把那對“娃娃哥”弄回來再說。

混混趕回大悲寺，把李三的意思一說，猴子立馬找到車夫媳婦和街坊們，求爺爺告奶奶，說了半天好話，才拿一千塊大洋買下了這對“娃娃哥”。但街坊說了，模子還在王小二手里。

見到“娃娃哥”后，李三又氣又急，真想親手弄死王小二，卻只好強壓住心頭怒火，和王小二商量，只要他拿出模子，這事兒就算徹底了了。王小二答應說：“明兒就送來！”

王小二前腳出門，李三后腳就派了倆混混跟過去，瞅著他進了一家車馬店。一個混混回去報信兒，另一個死守在車馬店門口，等模子一到手，立馬弄死王小二。

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有倆叫花子送來了模子。李三打開一瞧，竟是兩塊廢木頭。他氣瘋了，帶人趕到車馬店，把店里翻了個底兒朝天，卻愣是沒找到王小二。一打聽，王小二早就從后門跑了。

李三悔不當初，他兩次買泥人兒，外加那倆“娃娃哥”，總共花了兩千多大洋。這筆買賣算是徹底賠到了姥姥家！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