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線”詞義的泛化

羅 秀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湖南長沙 410012）

在現代漢語中，“下線”是一個名動兼類詞，本文只涉及它的動詞用法，不討論其名詞用法。《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下線”的動詞詞義解釋為：“汽車、電器等在生產線上組裝完畢，可以出廠；網站等斷開互聯網，停止運營。有時也指下網”[1]（P1046）。它的主要功能是作謂語，“下”和“線”兩個語素的意義都很凸顯，“下”指離開，“線”指生產線或者互聯網。“下線”指網站等斷開互聯網，停止運營時，主語一般是與網絡有關的具體指物名詞，如音樂、游戲、網站等；“下線”指下網時，主語是人，常用于網絡社交平臺和游戲領域。網絡的普及促進了一大批流行詞語的產生，也使一些已有的詞詞義發生變化。“下線”作為現代漢語中已有的詞，在網絡使用中詞義發生了泛化。本文將結合語料詳細探討其泛化的表現、機制和動因及其詞義泛化對詞義系統的影響。本文的語料均來源于央視網、人民網等新聞網站。

一、“下線”詞義泛化的表現

詞義泛化指：“詞語在保持越來越少原有的詞義特征的趨勢下，不斷地產生新的組合方式及使用方式，將越來越多的對象納入自己的指稱范圍中來”[2]（P27）。近年來，“下線”主語擴大了，詞義也發生了變化，新義使用日益廣泛，有其特殊的語用功能。根據“下線”主語的不同，我們可以對“下線”的新用法進行歸納、分析。

（一）主語是人。

（1）再過幾天，我們帥氣的芃芃哥就要下線了，想想沒有太子妃魔性賣腐的日子，臣妾做不到啊！（賽迪網2016年01月13日）

（2）今晚，尚鉑燃抑郁加重無法工作，冷杉停職被迫“下線”，鹿小葵被眾人孤立，風尚集團遭遇有史以來經營和口碑上的最大危機。（湖南紅網2017年02月16日)

（3）馬天宇虐心下線 幻雪神山之戰即將打響（標題）（中國青年網2016年09月29日）

（4）吳蔚文下線早，不過他的經商哲學卻一直影響著女主角周瑩。（《信息時報》2017年10月06日）

例（1）和例（2）中的“下線”指演員或者劇中角色沒有戲份。例（3）和例（4）中的“下線”指劇中角色去世。此時，“下線”仍有比較明顯的“退出互聯網”的意義，但主要強調某人在戲中退場。

（5）同時，網友們也在彈幕上戲言“你的男友汪大東已下線”，并對“辭職CP”的進一步發展相當期待。（人民網-娛樂頻2016年7月21日）

（6）脫鞋上演“用腳自拍”特技“霸道總裁”張翰已下線（標題）（人民網-娛樂頻道2016年8月8日）

例（5）和例（6）中的“下線”指人物形象發生變化。“汪大東已下線”“張翰已下線”，并不是指這兩個人退出了互聯網或者在戲中退場，而是他們的形象有所改變，前面通常有對以前形象的描述。

由上可知，當“下線”的主語是人時，它主要用于影視領域，通常作謂語，意義仍與互聯網有關聯，但是這種關聯已經越來越小了，它的意義越來越抽象化和泛化。雖然在不同的語境中“下線”有不同的意義，但是它的核心義素[+離開]并未消失，“變化”這一意義雖然看起來與“離開”沒有關系，但它是“離開”的結果。

（二）主語是天氣。

（7）天氣美麗好幾天了，但接下去陽光下線霧霾欲來（標題）（浙江在線2018年11月3日）

（8）暖陽下線!今起陰雨天氣重返后天重慶最高19℃（標題）（《重慶晨報》2018年11月4日）

例（7）和例（8）中的“下線”指天氣發生變化，其后通常還有對改變后天氣的描述，前后具有對比義，但這種對比是客觀的。在這個用法中，“線”已經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下”指抽象的“離開”。“下線”陳述天氣的用法出現時間比較晚，這說明“下線”的主語仍在擴大，意義也還在泛化中。

（三）主語是抽象的能力或品性。

（9）與《寒戰1》相比，此部續作中，不少角色都出現過“智商下線”的情況。（人民網-傳媒頻道2016年7月19日）

（10）物理數學雙雙下線砍竹子也能萌翻人（標題）（網易娛樂2016年7月18日）

（11）“帽子夫婦”玩穿越重現經典，面對老婆李茂演技崩潰下線。（環球網2018年1月22日）

例（9）到例（11）中的“下線”指人的某種能力或品性變差，通常作謂語，也可以構成主謂結構充當定語或狀語。它的主語一般是演技、節操、智商等與人的能力或品性有關的抽象名詞，這些名詞都是中性詞，都具有可評價和可比較的語義特征。此時，“下線”是一個貶義詞，意義與互聯網沒有關聯，主要強調“由好到差”的對比義，表達說話人主觀否定的評價色彩，同時還具有委婉義。例（10）的主語“物理數學”雖是具體名詞，但從整個句子來看，它指代一個人的智商。

總之，從組合來看，“下線”的主語從具體指物名詞和指人名詞擴展到了劇中人物、天氣名詞以及抽象名詞；從意義來看，“下線”由指“網站等斷開互聯網，停止運營或某人下網”發展到指某人沒有戲份、劇中角色去世、人物形象改變、天氣改變以及人的某種能力或品性變差。這兩個方面都是從具體到抽象，是“下線”詞義泛化過程的體現。

二、“下線”詞義泛化的機制和動因

（一）“下線”詞義泛化的機制。詞義發展的途徑通常包括隱喻和轉喻，胡壯麟認為，“語言中的很多表達都經歷了一個先出現概念隱喻化,然后在表達形式上通過語言隱喻而擴展詞義的過程”[3]（P51）。“上”和“下”本義指空間的高低，通過隱喻可以指人類認知上抽象的高低，例如程度、狀態、過程等方面，這與人從具體到抽象的認知規律是對應的。“下”由方位名詞引申為動詞，指由高處到低處，后再引申為抽象的離開高處到低處，同時還隱含當前位置在低處的意義。[4]（P25-37）“下線”指離開互聯網，從這個意義出發通過隱喻機制投射到人和天氣，表示人在戲中退場、人物形象改變以及天氣變化，或投射到人的能力或品性，表示某種能力或品性變差，即離開較好的水平。在這個引申途徑中，“下”的核心義素[+離開]沒有變化，“線”的實際意義不斷弱化，整個詞義處于由具體到抽象的泛化中。

（二）“下線”詞義泛化的動因。

1.語言的社會性。語言會隨著社會的變化不斷發展，其中詞匯是變化最快的因素。“下線”詞義泛化與當今影視行業的特點有著密切聯系，帶有鮮明的時代烙印。近年來，網絡視頻蓬勃發展，相對于傳統電視，其特有的互動性和開放性很容易帶動觀眾的討論，如彈幕。此外，許多影視劇，如《花千骨》《楚喬傳》等在各大平臺熱播。它們題材新型、造型華美、演員陣容強大，或者由熱門小說、游戲改編，本身具有龐大的粉絲和話題基礎，很容易在網絡上引起廣泛的討論。“下線”詞義的泛化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觸發。

2.語用的需要。在言語交際過程中，我們需要遵循禮貌準則，即“為了尊重對方，說話人需適應語境采取一些恰當的交際策略以示禮貌，求得最佳交際效果”[5]（P89）。所以我們在表達批評、不滿時，通常不使用“變差”“變壞”等損害聽話人面子的說法，而是采用更委婉迂回的用法，以使交際順利進行。“下”雖然指從好到差，但是也隱含著以前比較好的意義，所以在聽話人的心理感受上，“下線”更委婉。

3.社會心理。受求異心理的影響，人們在交際中為使自己與眾不同而吸引他人的注意，通常會根據語境采用一些比較新鮮、創新、幽默的說法。這些說法最初只是一種臨時意義，但經他人模仿而廣為傳播，就會形成一種常用說法，從而引起詞義的變化。相對于“沒有戲份、去世、變差”等常規說法而言，“下線”是超常用法，體現了網絡語言的創新性、多元性和簡約性。

三、“下線”詞義泛化對詞義系統的影響

詞義是一個系統，系統中的各個因素互相影響、互相制約。因此，一個詞的詞義發展會使與之相關的其他詞也發生相應的變化，尤其是反義詞和同義詞。伍鐵平也曾指出“由于詞的組成部分與另一詞的組成部分相同,受另一詞的影響也獲得與該詞意義相同或相近的意義”[6]（P57）。“下線”“上線”和“在線”有相同的構成語素，而且詞義本就聯系密切，所以在詞義泛化中也呈現出相關性。

（12）易烊千璽榨果汁配枸杞 00后養生博主已上線（標題）（中央廣電總臺國際在線2018年05月03日）

（13）冷空氣攜雨雪上線 西北等地或降溫10℃（標題）（央視網2018年11月13日）

例（12）中的“上線”指某個人開始出現，這個人往往具有比較突出的形象；例（13）中的“上線”指某種天氣開始出現。這些用法與互聯網的聯系不甚緊密，而且都包含一個核心義素[+開始出現]。

（14）這樣一份數據，讓網友紛紛為陶教授打Call，稱他是“醫術醫德同時在線”的專家。(央視網2017年12月01日)

（15）北京東部南部今日有中雨 周六雷陣雨仍在線(標題)(央視網2018年07月13日)

例（14）中的“在線”指人的某種能力或品性處于較高的水平，是一個褒義詞，體現了說話者肯定的主觀感情。它的主語通常是道德、演技、實力等與人的能力或品性有關的抽象名詞，具有可評價和可比較的語義特征。如例（15）所示，當主語是表示天氣的詞時，“在線”指某種天氣繼續持續。這兩個用法都與互聯網沒有關系，而且都包含一個核心義素[+持續]。

綜合上文，我們可以用表格清楚地展現“下線”“上線”和“在線”詞義泛化的對應情況。

“下線”指退出互聯網，“上線”指進入互聯網，在這個意義上它們構成反義義場，并以這個意義為基礎通過隱喻引申出新的用法。如表1所示，受共同的語義基礎和相似的引申途徑的制約，當主語是具體對象時，“上線”和“下線”仍然構成反義義場。但是當主語是抽象對象時，“上線”和“在線”發生對應引申，“上線”和“下線”詞義泛化出現不完全對稱的結果。這個現象可以用得體原則中的禮貌準則來解釋，動詞“上”本義是由低到高，因此隱含了以前比較差的意義，而“在”隱含持續義。交際中要表達的是對某人的稱贊，與稱贊別人的能力或品性比以前好相比，稱贊別人的能力一直很好更禮貌，更能達到交際目的。

結語

總之，“下線”的詞義在原有的基礎上發生了泛化，并體現出創新和委婉的語用色彩。歸納其當下的泛化義，有：某人沒有戲份、劇中角色去世、人物形象改變、天氣改變以及人的某種能力或品性變差。此外，雖然“下線”“上線”和“在線”在詞義泛化中呈現出相關性。但是受“下”“上”“在”三個語素語義特點的制約，三者在詞義泛化中出現復雜的對應情況。“下線”的新用法在語言應用中使用頻率較高，主語范圍繼續擴大，其外延仍不明確，意義還未最終定型。這說明“下線”的詞義仍在泛化中，在使用中常加引號是其詞義正在泛化的重要標記。因此，“下線”仍是一個有生命力的詞，它的發展前景還需經過時間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