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祥忠
當今,傳媒正在發生大變革、大轉型、大融合,社會正在遭遇不確定性、復雜性、模糊性。這樣的時代特性,傳導到傳媒業態,表現為傳統媒體急劇變革、新興媒體異軍突起、媒體融合向縱深推進;傳導到傳媒教育形態,表現為既有傳媒教育日漸滯后、傳媒人才需求多元復合、新式傳媒教育范式亟待建構。在“雙一流”建設背景下,未來傳媒業態如何發展、傳媒教育形態如何創新,已成為傳媒業界和學界念茲在茲的核心話題。
作為一種應然狀態,傳媒業態與傳媒教育形態應相互促進、彼此助益,傳媒教育應引領傳媒業態發展。但回顧中外傳媒教育史及媒介發展史,我們不難發現,傳媒教育很多時候滯后于傳媒發展,傳媒發展反而倒逼傳媒教育創新,繼而通過傳媒教育與研究去規范引領傳媒業態發展,當下尤其如此。基于這一邏輯起點,當我們思考未來傳媒教育時,必須洞悉未來傳媒發展態勢,才能創新未來傳媒教育形態,因應和引領未來傳媒業態發展。
人是最善于借助工具和符號認知世界、改造世界的動物。自從人類創造出服務于自身發展目的的符號及符號化工具后,人類對符號和符號化工具的創新追求,就不曾停止,以至于人類今天已經置身于符號和工具的海洋。但在信息傳播技術日新月異的當下,人所使用的符號和工具,通常以媒介繼而以傳媒的形態出現。如今,互聯網已經深深嵌入并架構我們的生活。未來,以5G甚至6G無線通信技術為核心的高速移動互聯網,以及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智能技術的發展,將強力驅動媒介形態變革、傳媒業態重構。
2019年是5G技術元年,大規模商用序幕已經開啟。國際移動通信標準化制組織3GPP已經描繪了5G技術的三大應用場景,即增強型移動寬帶(eMBB)、海量機器類通信 (mMTC)、超可靠低時延通信(URLLC)。可以預測,以5G技術、IPv6為核心的高速移動互聯網,將極大拓展互聯網的基礎能力,提升網速、降低時延提升可靠性、擴增互聯網地址資源,并將進一步促進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智能技術的應用。我們正迎來一個傳媒技術和媒介形態發展的井噴期,有學者稱之為呈現持續爆發式、跳躍式發展態勢①,更有學者認為我們或許正在經歷人類傳播史上最為風云激蕩的技術變革時期②。媒介將以前所未有的新形態紛至沓來,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
隨著腦科學的發展,未來人類信息通信技術發展的極致,應是破譯自然人腦的秘密,將腦機交互技術與媒介技術融合,實現對自然人智能的模擬和再造,實現人腦實體之間超時空的信息傳輸。③如此,生命體之間通過密碼即可實現知識、思想的信息交換,未來的人腦或“智腦”將發展成為信息發送和接收的終端。社會信息通過智能化直接實現全社會共享,大腦可以始終處于信息交流狀態。當然,這還只是一種理想可期的狀態,但傳媒在智能技術支撐下走向智媒時代,已是業界和學界的共識。在高速移動互聯網驅動下,科技將加速消融傳媒的邊界,最終迎來萬物皆媒、人機合一、自我進化的智媒時代。
基于高速移動互聯網的未來傳媒發展態勢將呈現出三種形態:一是泛媒體。智能技術和通訊技術的發展,將消融傳媒之間的邊界、人與物的邊界,媒介不僅是人的延伸,人本身即是媒介,一切都媒介化;二是沉浸媒體。5G技術助力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將重塑媒體的表達與外延,影像內容的虛擬化、可視化、立體化呈現,是重要發展方向,VR新聞、VR影像、VR社交成為必需;三是智媒體。智能技術將全面介入媒體并成為其介質特征,在媒體用戶分析、內容生產、產品分發等方面發揮決定性的作用,智能新聞采寫、智能算法內容推薦、智能語音傳媒接入將日漸普及,人工智能生產內容(AGC)將成為新常態。
5G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的疊加和普及,將促使信息技術和傳媒技術進一步融合,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傳統媒體和網絡媒體借助人工智能技術和大數據技術,可以實現精準傳播。原先被動接受PGC的大眾,借助信息技術的賦能以及低門檻傳播平臺的可觸性,現在已經人人皆媒,成為UGC的生產者和傳播者,真正意義上的“大眾傳播”開始出現。傳播學界原先將專業傳媒機構向不特定多數進行的傳播界定為大眾傳播,從本源上來說應是“傳播大眾”,因為這里的大眾不是傳播主體而是被動接受對象。從傳播主體來說,PGC、UGC、AGC的出現,導致信息傳播在內容上出現融合傳播乃至無縫傳播,未來所有傳媒將與高速移動互聯網融為一體,傳媒無所不在、無遠弗屆,全程媒體、全息媒體、全員媒體、全效媒體紛紛涌現。媒體越是充分融合發展并以全媒體的形態出現,就越為智能媒體的誕生準備好條件,這正是當下大力推進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的動因和意義。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目前大行其道的融媒體、全媒體和智能融媒體,是傳統媒體和網絡媒體走向未來的過渡階段和必然路徑。媒體融合是過程,不是結果,最終將邁向智能融媒體,迎來真正的“大眾傳播”時代。
屆時,智能融媒體將具有三個典型特征:一是現實高清,即與現實世界幾乎無異的清晰度,因為接收終端的屏顯化,媒體內容的可視化、影像化呈現將高度清晰,4K普及,8K登場。二是虛擬現實,即媒體對內容的呈現方式,將主要采用VR技術來立體呈現,VR影像將是主要媒體形態之一,成為未來傳媒業發展的新增長點。三是超級智能,即指人工智能技術全面貫穿傳媒內容的生產、傳播、消費和服務等全流程全環節,并高度依賴其完成。2019年1月10日,牛津大學路透社新聞研究所發布的報告《2019新聞、媒體和技術趨勢和預測》(Journalism,Media,and Technology Trends and Predictions 2019)顯示:來自世界各地的200位數字領導者,超過四分之三(78%)認為2019年將在AI和ML(Machine Learning)上投入更多資金以幫助確保新聞業的未來競爭力;2019年音頻將變得越來越重要,智能語音將改變媒體接觸;下一代技術,如區塊鏈、5G、超高清和VR/AR技術將更多用于新聞業。④因此,現實高清、虛擬現實和超級智能,既是智媒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其典型特征。
自報刊出現后,傳媒形態發展大致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一是傳統媒體(報刊廣播電視)時代,即傳媒機構進行專業內容生產并向不特定受眾進行傳播的時代,這個時代本質上是“傳播大眾”時代;二是融媒體時代,即傳統媒體、網絡媒體和社交媒體借助互聯網平臺各顯其能的時代,這是傳播大眾與大眾傳播混合傳播時代,專業傳媒機構借助互聯網實現形態轉變、繼續面向不特定多數大眾進行信息傳播,與此同時,隨著社交媒體的興起,用戶開始成為重要的用戶內容生產者和傳播者,真正的大眾傳播開始顯示其力量;三是智能融媒體時代,即智能技術與互聯網技術融合,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智能生產內容、智能傳播開始嶄露頭角,傳播大眾與大眾傳播兩種傳播業態勢均力敵、相互交融;四是智能媒體時代,即智能技術全面貫穿傳媒內容生產、傳播、消費和服務等全流程全環節,在技術充分賦能下,AGC和UGC、PGC三者的身份和邊界走向模糊,生產主體和傳播主體變得不再清晰,社會進入了真正的“大眾傳播”時代,人人皆媒、物亦為媒,媒介即社會。
過去,麥克盧漢說“媒介即訊息”;未來,我們可以說“媒介即空氣”,媒介即生存的現實環境,而不是虛擬環境,而且須臾不可離開。作為媒介使用者,我們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須臾也離不開它。今天,傳媒正從“資訊內容提供者”向“關聯信息服務者”轉變,“信息隨心至,萬物皆可及”;萬物互聯的網絡,不只是簡單的信息分發生產和關系建構的平臺,更是整個社會結構的操作系統和源動力,“網絡即現實,人在網中游”。如果說4G技術改變生活方式,那么5G技術將改變社會結構。在科技驅動下,知識與信息越來越以智能化形態呈現,越來越向傳媒遷移,我們正在經歷著愈演愈烈的文化和社會的媒介化。正在到來的知識社會,更多將以高度媒介化的社會形態呈現——“媒介即社會”、“社會即媒介”。媒介與社會一體同構,自成一體的傳媒行業將不復存在,得傳媒者得天下,應在不遠的將來成為活生生的現實。
在這個高度網絡化的媒介社會,傳媒的力量將主要體現為“三個力”,即知識力、建構力和塑造力。由于智能技術的進一步發展,知識繼續向傳媒大遷移,傳媒將是人類已知知識和新創知識的主要存儲平臺和知識形態,具有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力;傳媒成為生存的現實環境,未來我們關于世界的全部想象都將由傳媒來建構,具有強大的認知建構力;傳媒業已改變并將嵌入我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進而改變社會結構,成為形塑社會形態的決定性因素,具有強大的社會形態塑造力。要而言之,未來基于高速移動互聯網的傳媒將成為整個社會結構的操作系統和源動力。
作為傳媒教育工作者,我們必須覺察到,智媒時代正在來臨,一個與現實社會平行的虛擬社會正在形成;基于高速移動互聯網的傳媒正在系統性地建構人類社會,其社會身份正在發生重大轉變,其作用于社會、個體的力量已進入大膨脹時期。這對本應在傳媒發展變革中發揮基礎性和先導性作用的傳媒教育提出巨大挑戰。傳媒教育首先應遵循教育的基本發展規律,但傳媒教育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學科教育,即在于其獨特的傳媒屬性,傳媒也在重構、塑造未來教育。現有傳媒教育已難以適應和引領傳媒業態發展,亟需進行根本性、系統性重構。洞悉趨勢、主動謀變的媒體和傳媒院校將乘勢崛起,成為新的領軍者;無動于衷、墨守成規的媒體和傳媒院校將迅速被邊緣化,甚至退出歷史舞臺。
倫理是關系的界定和規制。然而,在因媒介而虛擬化的社會中,虛擬和現實的交叉混沌、專業和業余的相互融合、邊界和時空的消融壓縮、人工智能與人類的沖突與協同等關系的錯置和重建,已經讓現有傳媒倫理進退失據、不堪解構,必須對其在內涵和外延上進行拓展,乃至從根基上重構。因為只要人類理性尚存,傳媒力量無論如何釋放和發揮,必須予以人性和倫理的規制引導。誠然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但人類對科技的駕馭能力,最終取決于人類對科技認識的深度,取決于對人與智能技術未來關系的思考。
當下,智能技術和傳媒科技發展的非理性因素如何加以人性的規制、現實世界和虛擬社會交融引發的身份認同問題如何加以界定、人作為“數據人”存在的數據隱私如何被保護、傳媒人的理性價值如何得到體現、“后真相”時代傳媒如何超越情感追求真相等,諸如此類的傳媒倫理問題,都需要現有傳媒倫理創新重構,方能加以闡釋界定。邏輯上,傳媒倫理創新重構,是傳媒及其所覆蓋影響生活世界之先導。傳媒力量的大膨脹,意味著傳媒教育的大責任,傳媒人才責任倫理和信念倫理的大強化,人本、人格、人文教育的大融合,才能實現習近平同志強調的要用“主流價值導向駕馭‘算法’,全面提高輿論引導能力”⑤。
任何一門學科,通常都擁有自己獨特的理論體系。現有傳媒理論體系是針對傳統媒體實踐經驗及其與社會互動關系,所做的理論化、抽象化、系統化、實證化思考的結晶,曾經有效詮釋并規范傳統媒體的發展,形成自己的理論范式。隨著傳媒業態的大變革、大轉型和大融合,既有傳媒理論體系的詮釋力和引領力日漸式微,對其進行打補丁式的修訂完善,已無法適應更遑論引領傳媒業態的發展,必須基于傳媒新業態進行根本性、系統性重構。
既有傳媒理論體系,包括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建基于傳統傳媒作為行業存在;未來傳媒理論體系重構,應建基于智能媒體作為社會操作系統和源動力存在。因為前者已經無法詮釋后者引發而來的種種問題。在傳統傳媒教育范式時代,被捧為圭臬的新聞真實性理論、媒介責任理論、議程設置理論、沉默的螺旋理論、蒙太奇理論等,從基本概念到治理與實踐,都需在傳媒新業態下重新修正乃至重構。智媒時代的傳媒理論體系建構,正在成為人類社會必須直面的重大理論問題,且由于社會的虛擬化、甚至人類的符號化生存環境主要源于媒介化推動,認識世界各領域,必先認識傳媒。未來建構的科學的傳媒理論,將有可能是其他社會學科理論的元理論之一,影響甚至左右其發展。
隨著現有傳媒業態的消失,既有的傳媒教育形態終將過去,新一輪傳媒教育競爭的大幕已經拉開。2018年《哥倫比亞新聞評論》(春夏期)提出的“我們是否需要新聞學院”(Do We Need J-School)之問,已經昭示了現有傳媒學科專業及人才培養模式存在的合法性危機。在即將到來的智媒時代,由大眾主導的智能傳播正在成為一種新常態,這才是真正的大眾傳播時代的來臨。原先根據傳統媒體形態和生產制作流程設置的傳媒類學科專業,將發生革命性變化。在可預見的未來,傳統傳媒教育的學科專業將根據智能傳播作為元傳播而重新進行結構設定。既有按照傳媒產業化工種和流程創設的專業體系將徹底洗牌,新式傳媒教育學科及專業正在到來。
正在到來的智媒時代,將改變現有傳媒人才培養模式。智媒時代是人類在生產、生活領域均實現智能傳播的一種社會形態,而智能傳播主要借助智能媒體來實現,是人類傳播的主要形式,是智能媒介化社會形成的粘合劑。智能媒體的內容生產與傳播,主要表現為去中心的個體化、智能化協同生產制作和傳播。現有的圍繞媒體內容生產環節、基于媒體形態,強調內容生產技能、輕視人機協同、人與符號化、媒介化、智能化社會關系,業界與學界需求不匹配的傳媒人才培養模式,已經岌岌可危、急需突破。適應智能傳播需求的智能思維、數據思維和跨界整合能力;適應未來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融合發展,攜手培養創新創業的良性生態關系;對于人類未來生產關系尤其是人類與符號和工具之間關系的把握與思考的能力等,現有傳媒人才培養模式都無法提供和建構。
概而言之,智媒時代期待新式傳媒教育能夠引領傳媒推動智能媒介化社會的建構和完善:引領傳媒發揮知識力,消除知識鴻溝乃至智能鴻溝,促進知識平權化和技術賦能化;引領傳媒發揮建構力,自由想象認識可能性,建構人類對自我和世界的無邊際、無藩籬認知;引領傳媒發揮塑造力,防止人性的淪喪,塑造工具理性與人文關懷兼具、科技創新流淌著人文血液的社會生態。在未來的人類生產關系中,讓人人可以創造、獲取、使用和分享信息和知識,讓個人、社會和國家都能充分發揮各自的潛力,實現可持續發展,應是未來傳媒力量發揮的基本遵循,也是新式傳媒教育范式追求的最終目的。
面對傳媒業態智能化發展的挑戰,傳媒教育已到了必須審時度勢、精心謀劃,重新布局、主動應對智媒時代的關節點。誰現在布局新式傳媒教育范式獲得成功,誰就能贏得未來傳媒教育存在的合法性和主體性。未來傳媒教育形態如何呈現、如何發展,應解決哪些主要問題?我們認為,總體上來說,要探索建立與智媒時代相適應的智能傳媒教育范式,傳媒學科專業從純文科和藝術學習走向文工交叉、藝工兼修,文藝工打通進而走多學科融合的新文科、新工科和新藝科的發展道路。
人工智能將深刻改變生活方式、改變世界,也將深刻改變傳媒業態。面對如此巨變,傳媒教育如何創新引領?持續引領的關鍵是系統創新,而整體設計是系統創新取勝的關鍵。傳媒教育若想在智媒時代確保其存在的合法性和主體性,突破傳統傳媒教育自身、布局智能傳媒理論體系建構創新尤為關鍵。瞄準未來,才有未來。傳媒教育界要緊緊抓住這一重大機遇,在智能媒體理論研究上快速跟進,研究智能媒體的新技術、新業態、新效果、新理論,實現理論范式從傳統媒體理論范式向智能媒體理論范式轉移;對智能媒體實踐經驗及其與社會互動的關系,進行理論化、抽象化、系統化、實證化思考,建立可以闡釋并引領智能媒體發展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這就需要傳媒理論學界在四個方面尋求突破:一是建立智能媒體的本體論;二是建立智能媒體的認識論;三是建立智能媒體的實踐論;四是建立智能媒體學術研究的方法論。在這基礎上,構建系統創新的傳媒理論體系,系統革新傳媒教育課堂內容,凝練智媒時代的傳媒教育理論教材體系。
在媒介與社會一體同構的智能社會,網絡及基于網絡的智能媒體已經成為社會的操作系統,是決定社會結構與形態的決定性因素之一。“互聯網+”是社會媒介化的基礎,“AI+”是社會媒介化的驅動力,“傳媒+”則是社會媒介化的必然表現形式,因而“傳媒+”應是智能傳媒教育學科建設的基本遵循。基于“媒介即社會、社會即媒介”這一基本判斷,智能傳媒教育必須突破傳統模式、重構媒介化知識疆域和學科領域重構學科專業體系,在文科與工科、科學與藝術、人工智能與人類創造性等方面實現交融復合,走新文科、新工科和新藝科融合發展之路。
智能傳媒教育范式下的傳媒學科專業設置,需要打破僅限于傳媒行業內部的學科交叉,發展基于“傳媒+”之上的交叉新興學科專業。其優先方向有二:一是與政治學、社會學、管理學、經濟學和法學等社會學科門類的交叉;二是與大數據技術、腦科學技術、網絡信息安全、人工智能等新工科和新理科的交叉。如此,傳媒學科專業體系才能以全新的形態因應智媒時代的到來,才有其發展存在的合法性和自主性,否則傳媒學科專業將有因媒體泛在化而被其他學科侵蝕同化的危險。今天,其他學科紛紛介入傳媒研究領域,已經昭示了傳統傳媒教育學科存在的危機。
就當下來說,傳媒學界應優先關注高速移動互聯網背景下大數據、人工智能及虛擬現實催生的傳媒新業態,明晰新業態背景下的學科建設走向,增強傳媒人才培養與媒介化社會需求的匹配度及契合度,根據傳媒新業態進行學科體系設置上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加強人工智能方面的新興交叉學科專業建設,追蹤這一領域的新成果、新趨勢、新動向。立足新興交叉學科的培育,在優化原先新聞傳播學科的基礎上,設置數據科學、腦科學與智能媒體、計算語言學、計算傳播學等學科,瞄準VR新聞和AI新聞等領域;在優化傳媒藝術學科的基礎上,設置藝術與技術、藝術與科學、藝術與傳播等學科,關注AI藝術創作和VR藝術呈現等領域,力求傳統優勢學科與新興交叉學科協同配合、融合發展,導引傳媒教育從傳統范式向智能范式轉移。
隨著未來傳媒智能化發展,傳媒內容生產將呈現分布式生產趨勢,表現為去中心化的個人化、智能化協同生產制作。融合已成為當下傳媒業態的主要特征,但傳媒融合不僅表現為傳媒形態的融合、組織架構的集中式融合,也表現為傳媒從業者媒介素養和技能的去中心化的融合,且這是更本真、更深層次的媒體融合。因此,新式傳媒教育在專業設置上,要把交叉融合的理念注入到所有的專業中,加快對課程內容的革新調整,主動應對未來融合社會的挑戰。要契合這種既融合又去中心化的態勢,就要求傳媒教育在專業設置上進行供給側改革,通過融合型專業、融合型師資、融合型教材和融合型課堂,培養未來傳媒人才。
智能傳媒教育范式的合法性和自主性建構,最終要體現在人才培養模式上。這就要求傳媒人才培養新模式在學理建構上,以人文價值理性為引領;在對接社會需求上,以國家和業態發展為導向,才能解決現有傳媒人才培養模式無法提供新式傳媒人才亟需的智能思維、數據思維和跨界整合能力,無法構建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攜手培養創新創業的良性生態關系等顯著問題。為此,傳媒人才培養新模式必須做到:
注重人文精神的再造。面對科技至上的喧囂,沒有撫今追昔的人文情懷、悲天憫人的人道關懷,就難以用人的價值去規制科技和傳媒的力量。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長”,即在于人能“觀乎人文,化成天下”,在于人具有其他物種所沒有的自覺之精神。黑格爾在《哲學史講演錄》開篇辭中即說:“人既然是精神,則他必須而且應該自視為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切不可低估或小視他本身精神的偉大和力量。”⑥同時,媒介本身既是文明的載體、標志和形態,也是知識的載體和形態;媒介的演繹進程,既是人類文明演進的歷程,也是知識生產和消費方式的歷程。媒介技術和形態的變化,改變并決定著知識的生產者、擁有者,也決定著知識的形態以及傳播方式。⑦智能媒介化社會不應是人的精神創造性和超越性被遮蔽的社會,人必須要依靠人的理性和智慧、相信人的精神力量,而不是人所創造的工具,才能規制智能媒介化社會走向美好。因此,未來傳媒教育應強化人本、人格、人文教育的融合,培養“弘道崇德、經世致用”的傳媒人才,才能為智能媒介化社會發展提供創新的動力、成為先進思想與智慧創生的引擎。
協調好“博融”與“專精”的關系。直面傳媒的融合化和智能化發展,要求智能傳媒教育培養既“博融”又“專精”的傳媒人才;面對國際國內社會的復雜化和不確定性,黨和國家強化新聞輿論工作,要求培養全媒型和專家型的傳媒工作者。這就需要智能傳媒教育創新通識教育加專業教育的模式,在文科與工科、科學與藝術、智能技術與人類創新力等方面實現融合交叉,建構未來傳媒人才的復合知識理論體系。同時,又要強化專精的特色教育,在“博”的基礎上尋求“專”的突破,為學生打造“底寬頂尖”的金字塔型知識結構,才可能在在公民記者、AI記者涌現的時代,確立專業記者存在的合法性和主體性,專業性和權威性。
強化學界與業界對人才的融合培養。現今的傳媒業態尤其是新興媒體是以傳媒實踐為主兼顧傳媒研究的復合體,不僅從事內容生產傳播、關系建構分享,也從事技術研發和理論建構;而傳媒教育形態在教學和科研服務社會、服務行業的導向下,也不再只是從事傳媒人才培養和理論供給,也開始拓展自己的傳媒產業。因此,智能傳媒教育需要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彼此融合包容、合作共贏,這不僅有利于創新人才培養,也有利于傳媒創新創業。而傳媒業態實踐和傳媒教育形態創新要解決由來已久的時延性問題,也需要實現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的融合。因為傳媒業態的最新實踐需要系統化和理論化,將之吸收進傳媒教育課程體系中,而傳媒教育的最新理論和技術也需要放到傳媒業態的最新實踐中去檢驗和校正。
教育的終極目的應是發現人的價值、激活人的潛能和發展人的個性,促進人的充分、自由、全面和個性化發展,進而促進社會和諧可持續發展。在科技革新和知識形態演變的雙輪驅動下,傳媒行業與社會的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智能傳媒教育的學科專業和其他領域的學科專業走向融合乃大勢所趨。就目前而言,創新傳媒教育形態,我們必須做到突破自我、超越傳媒和勇于創新。突破自我是前提、超越傳媒是關鍵、創新制勝是路徑。
面對傳媒新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現有傳媒教育必須有自我革新甚至自我革命的擔當和決斷,才能突破自我、涅槃重生。當下傳媒教育可從三個方面進行突破:一是專業設置突破自我,與智媒時代合拍;根據學科設置“傳媒+”的基本遵循,關停并轉一批過時專業、升級改造一批優勢專業、重點建設一批朝陽專業、規劃論證一批交叉專業;二是課程設置突破自我,與智媒時代同頻。根據傳媒新業態,社會智能化、媒介化,有計劃有步驟地革新現有課程結構和教學內容;三是教師結構突破自我,與智媒時代同向。師資結構有可能成為阻礙傳媒教育范式轉移的主要因素。現有師資必須敢于突破自我、革新自我,清零重整、加強學習、負重前行,才能涅槃重生。同時要引進數據科學、腦科學、人工智能等領域的師資;培養熟悉和掌握智能媒體理念和技術的博士和博士后,為深化智能傳媒教育范式變革做好師資儲備。積極主動開展從專業到課程再到師資隊伍的結構性變革,將為智能傳媒教育范式提供合法性的基礎支撐。
發展邏輯上的超越——處理好傳媒業態和教育形態的關系。從信息傳播技術和媒介空間的角度審視,人類“從默聲時代到有聲語言時代,從語言時代到文字時代,從文字時代到電子時代,從電子時代到數字時代,人類在媒介空間的建構中走過了五種文明:刻畫文明→語言文明→印刷文明→電子文明→數字文明”,并即將進入“量子文明”時代。⑧人類媒介發展史已證明,傳媒業態發展遵循的是技術工具理性的邏輯;但是傳媒教育形態的發展,則必須遵循人文價值理性的邏輯,培養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兼具的傳媒人才,建立價值理性主導的傳媒理論體系,規范并引領未來傳媒業態的發展。換而言之,傳媒教育形態的演變必須因應傳媒業態的變遷,否則傳媒教育就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但傳媒教育形態發展遵循的邏輯,不應等同于傳媒業態發展的邏輯,它必須堅守人文價值理性的邏輯,才能超越并引導傳媒業態遵循的工具理性的邏輯。基于傳媒但又超越傳媒、面向社會,這正是傳媒教育存在的價值所在、要義所在。我們必須跳出當下傳媒教育“業界打哪兒,我們就指哪兒”的困境——當前傳媒教育存在的問題,即在于傳媒業態發展的媒介邏輯主宰傳媒教育形態的發展。
學科設置上的超越——處理好傳媒行業和傳媒學科的關系。傳媒教育具有鮮明的實踐性和時代性,要契合行業發展需求、引領行業發展,關鍵在于建立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的動態平衡機制,科學設置傳媒學科專業體系。但在傳媒與社會同構的媒介化社會,傳媒行業與社會的邊界逐漸模糊,傳媒已經超越本身的行業屬性,滲透到社會各行各業,成為界定社會屬性的重要維度、社會運行的操作系統,自成一體的傳媒行業將不復存在。既然“互聯網+”是基礎、“傳媒+”是社會高度媒介化的必然,那么智能傳媒教育的學科專業設置也就必須超越原先狹隘的行業屬性,確立以“傳媒”為核心、延展輻射到其他學科專業的發展思路,走新文科、新工科和新藝科的融合、交叉的學科專業建設之路。未來,專業傳媒院校在學科專業建設上走“傳媒+”是必然選擇,而其他綜合院校的學科專業建設走“+傳媒”則是社會媒介化的現實需要。
未來傳媒業態對傳媒教育提出的諸多挑戰中,最為要者當為傳媒倫理、智能思維、數據思維和跨界整合能力的培養,我們必須直面挑戰、勇于創新。
面對知識向傳媒大遷移、傳媒業態大變革、傳媒力量大膨脹,傳媒教育必須強化傳媒倫理對傳媒人才的自律作用,這是智能傳媒教育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需要和保證。如果說豐厚的人文素養是未來傳媒人才的底色,那么堅守新傳媒倫理則是本色。面對2018年《哥倫比亞新聞評論》提出的“我們是否需要新聞學院”(Do We Need J-School)之問,代表傳媒教育學界的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前院長比爾·古魯斯金(Bill Grueskin)給出的理由是媒體新聞采編部門缺乏系統化的培訓機制,而新聞學院能幫助年輕記者們學會質疑,領會新聞規則并規避錯誤。⑨讓傳媒人才接受新的傳媒倫理的熏陶與教化,將是傳媒教育存在的核心價值之一。
新的傳媒倫理至少涉及兩個層面,既包括顯性、表面層次的技術倫理和職業倫理,更應包含隱性和深層次的責任倫理和信念倫理。用傳媒的力量守護人的價值,用人的價值引導傳媒的力量,應是未來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必須堅守的傳媒倫理。“在技術崇拜的時代,道德的卓越被技術的卓越取代。當效率、速度、生產力統治一切,基于人類生活的道德只能枯萎。”⑩因此,審慎處理好“適應科技變化與堅守生命發展”的關系,將考驗每位傳媒教育工作者的心智。我們應樹立人本的媒介技術倫理,拋棄視媒介技術為中立的功利主義路徑。因為在人即媒介、社會即媒介的時代,媒介技術已是一種文化的建構,如果讓工具理性和機械理性占據主流,人類的存在將變得技術化,人將不是目的而是工具。我們要做到既適應科技變化,又堅守傳媒教育本真;在堅守中迎接變化,在變化中融入堅守。這種堅守不是原地不動,而是在傳媒形態發展的坐標體系上做相應的價值遷移。
致力傳媒人才智能思維、數據思維與跨界思維能力的育成。智能化、數據化和跨界化時代,智能思維、數據思維和跨界思維能力,應是未來傳媒人才的核心競爭力。以融合意識和創新精神為特征、兼具智能思維和跨界思維能力的復合型傳媒人才,是未來傳媒業態的急需。智能思維本質上是一種“智能+”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在智能社會,人們只有掌握智能思維,才能從容面對智能技術給人類社會所帶來的復雜影響。有學者認為,智能思維最少體現在五個方面:智學、智問、智思、智辯和智行。體現在智能傳媒教育上,就是要培養未來傳媒人才怎樣進行智能學習、怎樣利用智能技術并思考其社會影響、怎樣實現人機協同并用人性引導智能技術發展的能力。
數據思維是指用大數據挖掘分析問題、呈現問題并解決問題的思維方式。互聯網、物聯網、云計算、智慧城市、智慧地球正在使數據呈現幾何級飛速增長。數據將是未來信息最主要的存儲形式和未來社會的主要生產要素。無論從宏觀國家發展戰略層面、中觀產業發展層面,還是從微觀傳媒企業和個人發展層面,大數據都可能重塑其發展戰略和轉型方向,數據驅動將是數字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體現在智能傳媒教育上,就是要培養未來傳媒人才獲取數據、分析數據并根據數據進行判斷且可視化呈現的能力和數據倫理。
跨界思維是指用融合、交叉和跨界的視角和眼光分析問題、配置資源、解決問題的思維方式。就信息傳播而言,主要指跨領域的信息處理與分析整合能力,是未來傳媒人才基于社會高度網絡化、融合化、復合化發展所急需的認識論和方法論。體現在智能傳媒教育上,就是既要重視培養未來傳媒人才的內容創新和內容置換能力,同時也要注重培養其平臺建設和運營管理能力,實現內容和渠道的融合而不是分工割裂,強調語境和關系連接,即通過確定服務對象,用不同的內容連接核心用戶。換而言之,跨界思維能力要求未來傳媒人才能“實現各種媒介資源、生產要素有效整合,實現信息內容、技術應用、平臺終端、管理手段共融互通”。
面對萬物皆媒、人機共生、自我進化的智媒時代和媒介化社會,未來傳媒教育機遇與挑戰并存。我們必須處理好變革與堅守的關系,才能抓住機遇、迎接挑戰,才能實現智能傳媒教育范式的革新。作為變革,傳媒教育必須因應未來傳媒業態發展,重構傳媒理論體系、重置傳媒學科專業體系,強化全媒型、融合型、專家型傳媒人才培養;作為堅守,我們必須以人為本、遵循價值理性的邏輯,強化傳媒倫理教育,從科技、人文、藝術、道德四個維度提升學生的傳媒倫理,使之成為傳媒人才的本色,避免技術宰制下的人性沉淪、技術專制下的媒介邏輯。用傳媒的力量守護人的價值,用人的價值引導傳媒的力量,應是智能傳媒和智能傳媒教育必須堅守的倫理底線。
“風起于青蘋之末,浪起于微瀾之間。”智媒時代和智能傳媒教育已御風踏浪而至,風雷激蕩、浩浩湯湯。我們唯有秉持“用傳媒的力量守護人的價值、用人的價值引導傳媒的力量”理念,才能因應知識向傳媒大遷移、傳媒形態大變革、傳媒力量大膨脹時代的到來。未來傳媒教育絕非只是傳媒教育界的事情,它與整個教育界都緊密相關。基于傳媒業態和傳媒教育形態既對立又統一的發展邏輯,因應未來傳媒業態發展、創新傳媒教育形態,傳媒業界、學界乃至整個教育界應以融合之精神、開放之態度、歷史之責任,攜手合作、共同開創智能傳媒教育的新形態,方才不負傳媒作為社會發展源動力和社會結構變遷的決定性因素的智能媒介化時代的到來。
注釋:
①⑧ 陳汝東:《未來傳媒發展趨勢:一種媒介史的視角》,《學術前沿》,2017年第23期。
② 史安斌、王沛南:《2109年全球新聞傳播新趨勢:基于五大熱點話題的全球訪談》,《新聞記者》,2019年第2期。
③ 劉澤文:《集成智能傳感器:智能社會的五官》,《今日科苑》,2017年第4期。
④ Nic Nenman.Journalism,Media,andTechnologyTrendsandPredictions2019.2019.
⑥ [德]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賀麟、王太慶譯,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3頁。
⑦ 林克勤、嚴功軍主編:《認知傳播學論叢》,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3頁。
⑨ https://www.cjr.org/special_report/do-we-need-j-schools.php/,2019年1月17日。
⑩ 甘麗華、[美]克利福德·克里斯琴斯:《全球媒介倫理及技術化時代的挑戰》,《新聞記者》,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