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比涅森林斷想

袁晞

去巴黎旅行，我專程去了貢比涅森林。這里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終止點，對世界戰爭史和歐洲近現代史感興趣的人來說，這里是值得一去的地方。

早晨從巴黎北站乘火車出發，一個小時多一點到達貢比涅車站，再坐約20分鐘的汽車就到貢比涅森林中的戰爭紀念地。

1918年11月11日，德國代表在協約國聯軍總司令福煦的列車上簽字投降（列車停在貢比涅森林中的鐵路岔道上），法國時間當日11時，各參戰國停止一切敵對行動。從那時至今，整整100年過去了。

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王儲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遇刺身亡，奧匈帝國向塞爾維亞宣戰，引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德國是奧匈帝國的后臺，俄國支持塞爾維亞，法國和英國是俄國的盟友。這年8月1日德國攻入盧森堡，3日德國對法國宣戰，4日德軍侵入比利時，英國立即對德宣戰，7日法國出兵阿爾薩斯……到8月中旬，五大帝國已經開戰：奧匈帝國打塞爾維亞，德國對陣法、俄、英，沙俄與德、奧兩國作戰。幾年中，以德、奧為首的同盟國與以法、俄、英為主的協約國在10多個戰場混戰。

英德開戰的那個晚上，英國外交大臣格雷望著窗外的倫敦街區說：“全歐洲的燈光都要熄滅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不同，“二戰”多是飛機、坦克等快速武器主導的運動戰，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運動戰只打了一年多，雙方都沒有力量推進到更遠，西線和東線都膠著在一條基本固定的戰線上，在縱橫戰場的壕溝中打消耗極大的陣地戰。

“一個個死灰的面容，喃喃詛咒，滿布恐懼/爬出壕溝，翻過沙袋……/希望，陷落在泥漿里/跌撞。哦，老天，求求你叫它停了吧！”這是英國作家薩松描寫西線壕塹戰的詩句。

消耗戰意味著德國終將失敗，因為它的敵對方有更多的人力、更強大的工業和更豐富的資源。

1916年西線的凡爾登戰役和索姆河戰役極其殘酷。這年2月德國士兵猛攻法國西部重鎮凡爾登，頭4天就發射了400多萬發炮彈。最初5個星期內，每45秒就有一名德國士兵戰死，法軍犧牲者更多。為了分散德軍兵力，英軍于7月1日在法國北部發動索姆河戰役，法軍策應。戰役一直打到11月，英軍犧牲的人多達42萬，其中有6萬人戰死在發動進攻的頭一天。

在歐洲行走，隨處可見戰場遺址和士兵墓園。

1917年4月美國對德宣戰，協約國增加了生力軍。俄國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俄歷十月，布爾什維克發動起義，帝國徹底垮臺。新政權與德國單獨媾和，俄軍退出戰爭。

1918年春夏，德軍在西線發動了4次攻勢，但都沒達到其戰略目標，且損失慘重，以致難撐危局。9月3日福煦發布總攻令。德軍每天都在撤退，官兵們斗志全無，德國在絕望中求和。

塞爾維亞、匈牙利、捷克紛紛宣告獨立，奧匈帝國分崩離析。繼沙俄之后，又一個帝國崩潰。戰爭的罪魁禍首德皇威廉二世11月9日退位，德意志帝國也宣告滅亡。

雷馬克描寫這場戰爭的小說《西線無戰事》讓我記憶猶新：8個德國小伙參軍上戰場，其中6個入伍時還不滿19歲。作家用平靜的筆觸寫“小鮮肉”們的經歷，炮火、毒氣、槍戰，8個情同手足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倒下去，都沒有見到他們憧憬的和平時光。活到最后的是主人公博伊默爾，他艱難地熬過了1918年那個血流成河的夏天，最后在西線戰死時，離戰爭結束只差一個月！“這天整個戰場一片寂靜，當日戰報上只有一句話：‘西線無戰事。”

戰爭打了4年零3個月，據《不列顛簡明百科全書》的權威數字，1000余萬人在戰爭中死亡、2100萬人傷殘。這是20世紀20年代之前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戰爭。戰爭的死傷數字和殘酷程度都創造了歷史紀錄。

加上追隨德國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戰爭使當時的六大帝國崩潰了4個，英、法帝國也元氣大傷，蘇維埃俄國出現，美國成為世界大國，4個戰敗帝國的殘骸上建起了數個新的國家……世界格局大變。

大戰之后是巴黎和會和簽訂《凡爾賽和約》。現在到巴黎旅游，凡爾賽宮是少不了的景點，當年簽約的明鏡大廳里有很多游人駐足。丘吉爾認為和約有重大失誤，一是關于經濟的條文“苛狠和愚蠢，竟達到顯然不能實現的程度”，逼著德國人走上絕路;二是拆散奧匈帝國，按美國總統威爾遜的理想主義而建立的許多民族國家，無力抗衡重新崛起的德國和俄國。“和約”的弊端加之希特勒這個有殘暴天性的惡魔奪取政權，20年后一場更加可怕的大戰又席卷了歐洲乃至世界。

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每一年，人們都如履薄冰，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寫道：“從1914年7月28日奧匈帝國向塞爾維亞宣戰開始，一直到1945年8月14日——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之后數天——日本無條件投降為止的31年之間，世界局勢動蕩不已，某些時候，難免令人覺得世界恐怕真的離末日不遠了。”好在這之后的70多年間沒有發生世界規模的戰爭。和平可貴。

貢比涅森林的綠地中矗立著一座雕塑，一柄利劍刺進代表德意志帝國的黑鷹，宣示著德意志帝國被它企圖奴役的自由人民所擊敗。按原尺寸復制的福煦的車廂靜靜地停在軌道上，博物館的建筑將整個車廂罩在里面。車廂里有各國國旗，擺放著當年簽字的各種器物。

我注意到，這里的參觀者多是中小學生。我想一代又一代人都應記住歷史，以史為鑒，才會有更好的明天。

福煦車廂旁邊立著直徑4米左右的和平指環，上面用各種文字書寫的“和平”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和平是用上千萬人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愿和平的陽光長久地照耀大地。

（宋正懷摘自《新民晚報》2018年12月19日，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