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倩
“北漂”一詞對于我們來說并不陌生,它指的是那些為夢想、工作等在北京生活的非北京地區人。伴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這個群體不斷壯大,“北漂”一族也逐漸成為社會的關注點,講述“北漂”的影視作品也越來越多。《上車,走吧》是較早涉及“北漂”題材的電視電影。我國的電視電影至今已發展十余年,由于其傳播方式和作品質量等問題,這種藝術形式在我國幾乎已銷聲匿跡,但《上車,走吧》卻仍具有研究意義。管虎的獨特風格在這部作品中已經開始顯露,喜劇性的氛圍與情緒化的敘述方式交織在一起,將殘酷的現實包裹其中,極富趣味性與思想性。該作品對當下“北漂”題材的影視作品的創作仍有借鑒意義。
《上車,走吧》開頭,兩位土里土氣的青年背著大包小包奔跑在鄉間路上,臉上掛著滑稽的笑容,這為故事奠定了喜劇性的基調。影片將來自農村的主人公放置在北京這個繁華時尚的都市中,利用人物與社會的不協調制造笑料,將粗糙的現實用喜劇性的方式呈現,讓殘酷現實深入人心。
亞里士多德說:“喜劇是對于比較壞的人的摹仿,然而,‘壞’不是指一切惡而言,而是指丑而言,其中一種是滑稽。”主人公來自農村,他們來到北京,衣著、語言、性格都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導演利用這種差異性,將心酸轉化為笑點。
人物的喜劇性首先體現在語言上,方言的加入給觀眾帶來了語言上的陌生感,強化了喜劇性。高明、劉承強來自山東農村,張口便是山東話,呈現在電視上極為搞笑。二人初到北京時,站在人來車往的北京站前,高明激動地環視四周感嘆:“啊呦,北京,真大哈!”方言的使用加上接地氣的人物造型,產生了一種獨特的喜劇性。反之,如果人物使用普通話說,則會使喜劇效果大打折扣。此外,方言也成為故事的重要推動力,家鄉話給他們貼上“老帽”的標簽,導致兩人張口說話戰戰兢兢,這使他們生意慘淡。就在他倆心灰意冷時,一名乘客提議他們用方言招攬客人,形成特色。于是,兩人生意漸漸紅火,畫面中多次出現兩人用家鄉話吆喝的場景,車水馬龍的北京市里充斥著山東話,喜劇效果再次產生。其次,人物性格也是喜劇性的重要來源。高明出生在農村,木訥老實,當他來到繁華的北京時,會由內而外地感到不自然、害羞。剛到北京時跟別人說話都扭扭捏捏,當他第一次在小巴上收錢時,滿臉窘態,支支吾吾,令人哭笑不得。由于人物身上所表現出來的不協調,造成了一種丑態或者過失,從而產生喜劇效果。與高明形成對比的是其同行大英子,她是北京當地人,性格蠻橫、潑辣,當她看到外地人來搶生意時,便心生怨氣,想盡辦法破壞他們的生意,由于人物夸張的表演及破壞的程度很小,喜劇性也隨之產生。其實無論是外來的高明、劉承強還是當地的大英子、大頭,他們歸根結底同屬于北京的底層人物,他們產生的喜劇性更接近黑色幽默,給觀眾帶來的不僅是生理上的歡笑,還有心理上的同情與認同。
《情景喜劇的審美特征》一書講到,喜劇情境是“人物置身其中并被激發喜劇效果的場景,也就是說,由于誤會、巧合或夸張、對照,喜劇人物陷于一個尷尬的局面之中,并與其中的若干人物結成怪異荒唐的關系,由此衍生一系列滑稽可笑的動作,產生出喜劇效果,使人感到悖離的妙趣、夸張的歡悅”。《上車,走吧》中情境構建的合理性主要有二:其一,20世紀90年代的北京地域歧視非常嚴重,因此,外來人與本地人相遇必然會碰撞出各種火花;其二,小巴是那個年代北京人民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且是私營,因此同行之間必然會存在沖突。高明、劉承強與大英子等人的摩擦便是建立在這種前提下。大英子看不慣外地人搶生意,便總是張牙舞爪地譏笑他們,高明、劉承強的生意紅火后,大英子又因嫉妒而給他們制造小型車禍。高、劉二人無法忍受被別人欺負,卻又沒有合法途徑解決,便只能靠打架出氣。他們之間一來一回的打擊報復的過程,就是喜劇性產生的最好契機。情境也是人物性格的催化劑,在特定的喜劇情境中,人物的弱點或性格缺陷被放大,促進喜劇效果的產生。在初次面對生意慘淡、同行排擠的時候,高、劉二人并沒有及時反思自己的不足,而是模仿北京話,并嘲諷它難聽,人物骨子里的麻木、愚昧便在環境的作用下表露無遺,即使在歡笑中觀眾也能感受到人物的焦慮。劉承強和高明一樣來自農村,但他比高明多了幾分成熟與大氣,言行中少一些靦腆。但是當他面對自己暗戀的女生時,他骨子里的自卑便暴露出來,一開始只敢靠后視鏡偷偷看對方,一旦兩人對視他就會緊張地抓耳撓腮,表情不自然,喜劇效果也隨之產生。
縱觀管虎導演的諸多作品,閃回、拼貼、非線性敘事是其影片的重要特點,這種鏡頭語言上充滿濃郁情緒色彩的“管式風格”在他早期的《上車,走吧》中便開始顯露。
《上車,走吧》主要以手持與跟拍的方式拍攝,搖晃的鏡頭是人物內心情感外化的工具。主人公一出北京站,畫面便隨著人物的腳步開始搖晃,二人環視北京時,鏡頭也在轉動,將人物內心的躁動與忐忑展現了出來。兩人從農村來到夢想的城市,滿腔熱血,搖晃的鏡頭一方面是他們內心欣喜的表現,另一方面也是對后來動蕩生活的一種暗示。鏡頭之間的切換全部使用了最簡單的疊化,雙重影像交織在一起加劇了影像的混亂與嘈雜。當劉承強與自己暗戀的女生一起游玩時,畫面顏色變成了近似紅色的暖色調,給人夢幻曖昧的感覺。這種色調將人物內心的愉悅呈現在電視上,充滿了強烈的主觀情緒色彩。此外,構圖也承載著意義的表達。構圖是導演對人物的位置與關系的安排,不同的位置效果不同。傾斜構圖在該作品中最為常見,主人公總是傾斜地出現在畫面中,給人帶來視覺上的失衡,這種失衡暗示了主人公與環境的不平衡,視覺化地表現出這座城市帶給人物的壓迫與震驚性體驗,他們隱忍打拼,卻始終難以站穩腳跟。只有在接受采訪的那一段,人物才處于平衡的狀態,這似乎意味著他們只有在虛幻中才會真正融入北京,正如影片中所說:“即使你掙再多的錢,穿再好的衣服,你也還是那層人,真正的城里人,好像永遠離我們那么遙遠。”特殊的鏡頭語言運用將人物情感的變化與主題的揭示融為一體,引人深思。
在《上車,走吧》中,導演采用了其鐘愛的非線性敘事,大概由于播放平臺的不同,《上車,走吧》的影像風格相比于其他作品來說比較常規化,沒有過于混亂、復雜的畫面,也沒有明顯的拼貼和時間跳脫,但依舊流露出一種情緒化、意識流的傾向。該電視電影以第一人稱旁白來輔助敘事,故事完全是隨著劉承強的回憶展開,碎片化而不失順序。每當一件事情結束時,便會出現主人公夾敘夾議的旁白,使觀眾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人物的無奈和對過往的深情回望。影片常在北京的全景中切換,疊化鏡頭的加入,增添了夢幻縹緲的色彩。結尾段落重復了開頭的畫面,兩人背著行李跑著,奔向夢想的城市,就像一個無限的循環,還會有無數的青年像他們一樣走在去往北京的路上。環形結構營造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與傷感,即使結尾內容和開頭一樣,帶給觀眾的感受卻截然相反,在片尾處,觀眾從人物的笑容中看到的不是滑稽,而是一種歷經磨難后的悲涼與心酸。
《上車,走吧》取材于現實,以主人公“北漂”打工的經歷為主線,展現了北京底層蕓蕓眾生的生活,既有富有年代感的城市景象,又有對小人物生活狀態的描寫,對經濟高速發展時期人性的思考,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與人文關懷氣息。
繁華耀眼的市中心、臟亂擁擠的郊區、隨處可見的小巴,幾個鏡頭就將觀眾拉回至20世紀90年代的北京。導演將鏡頭深入底層,展現小人物的命運。筆者認為,其中的小人物主要可分為三類。一是以高明、劉承強為代表的外來打工者,他們滿腔熱血來到北京,內心的熱情卻在一次次磨難中被澆滅。他們不被當地人接納,始終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第二類是北京當地的打工者,大英子、大頭雖然是當地人,但也是在底層掙扎的小人物,殘酷的生活使他們變得蠻橫無理,欺軟怕硬,他們的壞心眼歸根結底是迫于生活的無奈。三是在欲望的驅使下違背內心的人,小辮子原本是一個單純的打工妹,由于對金錢的渴望而留在夜總會,在愛情與金錢面前選擇了后者;麗娟為了前途婉言拒絕劉承強,最終得到了自己喜歡的工作。20世紀90年代的人們剛剛經過了改革開放的洗禮,個性張揚、勇于追夢的思想呼喚著每一個人,無數的年輕人來到北京留下足跡,導演將鏡頭對準這些人,展現為生存而在底層掙扎的人物群像,極具人文關懷氣息。影片最后,劉承強繼續留在北京打拼,為觀眾留下了一個開放又充滿希望的結局。
一部作品如果僅停留在對現實表面的刻畫,那是遠遠不夠的,縱觀國內外優秀的影視作品,無一不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簡言之就是要深入洞察生活,聚焦人民大眾所關注的問題,暴露現實問題,引發思考。伴隨著改革開放的進行,北京越來越以其豐富的資源和發達的經濟吸引著年輕人,《上車,走吧》中的小人物實際上都是“北漂”一族。北京是每個人心中的夢,每個人也為了自己的夢在這座城市隱忍地生活。人們懷揣夢想來到北京,卻發現現實世界與內心憧憬的大相徑庭,地域歧視、同行競爭、人性沉淪等問題沖擊著人物內心。導演以其敏銳的觀察力將這些問題展現在電視上,極具現實主義批判色彩。同時,導演也將鏡頭深入人物內心,探討人性的諸多可能。同樣來自農村的高明和劉承強,在追求夢想的路上因現實的殘酷做出了去與留的截然不同的選擇。白領麗娟在事業前途與愛情中選擇前者,活潑俏皮的小辮子在金錢的誘惑下墮落為風塵女子。面對諸多的選擇,導演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價值判斷,無論何種選擇都是迫于無奈,為了生存,無所謂對錯。不同的選擇對應著現實中不同的人生,極易引發觀眾共鳴。
不可否認,該作品在鏡頭語言、人物思想轉變、畫面質感等方面存在不足,但也許就是這些瑕疵,使故事更具生活的質感。作為一部電視電影,《上車,走吧》以其喜劇元素滿足了電視機前觀眾的娛樂需求,同時又不失深意,運用情緒化的表達方法將現實問題、人性探討融入其中,寓莊于諧,引發人的思考。《上車,走吧》雖然是一部電視電影,但其思想性和藝術性完全不輸一些大熒幕電影,如今涉及“北漂”題材的影視作品越來越多,廣大影視創作者完全可以吸取《上車,走吧》的經驗與教訓,創造出更多娛樂性、藝術性、思想性兼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