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區域發展新格局中實現西部高質量發展

陜西是西部大開發的發源地。西部大開發二十年，成就很大。最近我出了一本書《中國經濟區域發展》，內容主要是按照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還有中部崛起這么一個邏輯來寫的。今天，我想對西部大開發的過程，包括現有的政策、取得的成效，現在主要存在的問題，以及下一步的發展方向，進行一個探討和交流。

我國區域發展的“4+X”格局還將持續

西部大開發二十年，取得了很大的成效。西部地區的經濟發展速度呈現出高速增長態勢，工業化進程不斷加快，居民生活水平明顯提升。我們曾經做了一個測算，2014-2016年，西部地區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加速度是9.8%，這個增長速度，在四大板塊中是最快的。

由于西部經濟增長速度比較快，所以西部與東部發達地區之間的差距也在不斷地縮小，西部地區城鄉居民收入跟沿海地區的差距也在不斷縮小，西部地區對外開放的水平則在不斷地提高。當然，西部地區也面臨一系列的問題。

第一，西部地區產業的發展層次比較低。從實施西部大開發以來，一直到現在，西部地區GDP的增長70%以上是靠投資拉動。第二，西部地區城鄉收入差距比較大，去年我們全國的平均收入差距2.69∶1，我們西部很多地區都遠遠高于全國的平均水平。第三，西部地區公共服務供給嚴重不足，尤其是教育、醫療、污水處理等等，差距太大。第四，西部地區農村貧困問題比較突出。當然還有其他的問題，比如我們的物流成本偏高等等。

今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一個文件，即《關于新時代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指導意見》，西部大開發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到目前為止，我國區域發展形成了一個“4+X”的格局，我認為，在“十四五”乃至到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這種格局還會繼續。

所謂的“4”就是我們過去國家戰略國家區域總體發展中的四個大的版塊，包括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中部崛起、沿海率先發展，這4個大的版塊，我認為在“十四五”期間可能還是要保持我們政策的延續性，要繼續保持下去，包括我們的西部大開發，這是一個大背景。

“X”就是到目前為止中共中央國務院實施的一系列重大區域發展戰略，比如說“一帶一路”、京津冀、長江經濟帶、長三角一體化、粵港澳大灣區、黃河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等等。西部大開發一定是在國家區域發展戰略體系“4+X”這個格局下，來考慮西部的發展戰略。

西部大開發未來需要重視的問題

未來的西部大開發，西部地區將加快發展，加快現代化，實現高質量發展。高質量發展是“十四五”乃至很長一段時間的發展路線，在這么一個思路下，我個人覺得下一個十年，西部大開發有四個方面的問題，需要引起高度重視。

第一、西部地區過早、過度“去工業化”問題。

實際上這也是一個全國性問題，我今年寫了一篇文章，專門論述了這個問題。到目前為止，無論是發達地區還是中西部地區，盡管發展階段不一樣，盡管很多中西部地區還沒有工業化，但在全國層面、地區層面，都出現了過早過度“去工業化”的現象。在西部地區，工業增加值最高的是2011年，達到43%，2011年以后，西部地區工業增加值的比重一路下降，到2016年變成33.8%，不僅低于東部地區，也低于中部地區。

大家想一想，西部地區發展水平那么低，現在工業化完成了嗎？沒有！在沒有完成工業化，缺乏堅實的制造業支撐下過早地出現“去工業化”，未來中西部發展還要不要制造業？要不要工業發展？所以，無論是全國的產業鏈，還是中西部，尤其是西部地區，一定要防止過早、過度地“去工業化”，要防止西部工業向某一些地區那樣出現“未富先衰”現象。我覺得無論全國也好，還是西部地區也好，一定要深度工業化，要穩定工業化比重，提高工業化的質量。國家有關部委也考慮在“十四五”時期選擇一批制造業支撐比較好、未來發展前景比較好的地區，作為一個國家層面的基地，西部成渝地區、關中天水地區就具有這方面的條件，中央可以拿一些政策來推進，給予相應的支持。

第二、“轉趕結合”的問題。

轉就是轉型發展，趕就是西部地區要進行跨越趕超。西部地區與沿海地區差距很大，絕對差距還在不斷拉大。到目前為止，西部地區無論是人均GDP還是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都比東部地區要低40%左右。西部地區要縮小與沿海地區的發展差距，就要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當然這個增長速度一定是具有發展質量的速度，是在經濟生態優先、綠色發展前提下的速度。在這個大前提下，中西部地區，尤其是西部的落后地區、貧困地區，發展速度能有多快就可以有多快。如果沒有一定的發展速度，怎么才能縮小與沿海地區的差距。所以，西部地區既要有一定的發展速度，同時還要轉型發展，把轉型發展與跨越趕超有機地結合起來。通過轉型發展實現跨越趕超，在跨越趕超的過程中實現西部經濟轉型發展，這就是“轉趕結合”的策略。

當然這里面有一個動力機制問題。從經濟發展規律來看，由要素驅動轉向創新驅動，這肯定是一種經濟發展的規律，也是長遠發展的趨勢。2000年到2011年，西部地區資本型對經濟增長貢獻是71.8%，2012年到2016年，是71.4%，都在70%以上，當然這個比重有點高，我們要加大創新驅動的力度，處理好投資驅動與創新驅動的關系，順利實現由投資驅動向創新驅動的轉變。

從目前來看，西部很多地區還處于投資和創新需要兼顧的時期，創新驅動需要一個過程。但西安不一樣，西安創新驅動的氛圍要高一點，而廣大的中西部地區投資還是需要的。不能說動力一轉化，西部地區的投資就不要了，我不這么認為。在兼顧投資跟創新驅動這么一個前提下，西安轉趕結合的關鍵就是要打造具有西部特色、具有市場競爭力的現代綠色產業體系。我覺得要突破兩個體系：一是產業不配套，我們做了大量的研究，發現西部地區產業不配套是影響產業發展的重要因素;二是我們的物流成本偏高，尤其是一些比較偏遠的地區，物流成本偏高不解決，也會影響創新發展。

第三、要推進西部地區城鎮化的轉型，由過去的速度性向質量性轉變，走高質量城鎮化之路。

西部地區的城鎮化率，2017年是51.6%，已經越過50%這個拐點。從去年情況看，西部12個省市區大部分已經都越過了50%的拐點。需要說明的是，過去城鎮化率30%到70%是城鎮化快速推進的時期，其中城鎮化率50%又是一個重要的拐點，30%-50%城鎮化是加速的，50%-70%是減速的。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西部地區已經進入城鎮化減速的階段。未來的重點，是怎么提高城鎮化的質量，走高質量城鎮化之路，這是一個大的課題。

西部高質量城鎮化過程中，有幾個問題需要引起足夠重視：

1、都市圈問題。

從全國來看，過去我們的重點放在打造城市群，后來發現這里有問題，因為城鎮群泛化了，越搞越大，城市群涵蓋人群已經達到80%，你怎么弄？現在無論是國家有關部門還是學術界，都覺得到“十四五”要把重點更加精準地放在都市圈。下一步西部地區都市圈怎么弄，比如西安都市圈、蘭州都市圈，這個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

2、沿邊經濟帶問題。

從“十一五”開始，國家就重視建設沿邊經濟帶，并打造一些能夠支撐沿邊經濟增長的重要節點。“十四五”一定要保證這個政策的延續性，要進一步采取更加有利的政策措施來刺激沿邊經濟帶建設，尤其要刺激沿邊經濟帶節點城市的建設。當然，沿邊經濟帶建設，一定是放在“一帶一路”大的框架下來探討和推進。

3、中西部出現小城市、小城鎮衰落衰退的現象，要引起重視。

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一是沒有產業支撐，缺乏就業崗位;二是基礎設施不行;三是公共服務與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甚至跟西安的差距都太大。必須要解決這三個方面的問題，把基礎設施搞好，把公共服務搞上來，要提供產業支撐和就業崗位，才有可能促進西部地區小城市或者一些有潛力的小城鎮的發展。

第四、農村重點轉型問題。

未來的三農工作，在2020年實現脫貧目標，農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后，重點將由脫貧攻堅轉變為鄉村振興。從去年情況來看，全國貧困人口是1660萬，農村的貧困發生率是1.7%，其中相當大一部分，即大約有916萬集中在西部地區，占全國貧困人口的55.2%。全國農村貧困發生率是1.7%，西部地區是3.2%。我們的民族八省區剩余的貧困人口還有602萬，貧困發生率是4%。2020年實現中央提出的脫貧攻堅戰的目標，也就是現有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解決區域性的整體貧困，應該問題不大，問題是怎么能增加脫貧的可持續性，怎么來提高脫貧的質量。

現在，還有很多因素影響西部地區脫貧的質量。我們調研發現，有一些地區，農民增收主要靠出去打工，沒有產業的支撐，這樣農民增收的機制就是不可持續的。

再就是現在剩余的農村貧困人口絕大多數都是因病因殘，沒有勞動能力等等，這都是要靠政府來兜底，但在西部地區，很多地方財政卻相當困難，現在中央有大量的財政資金來加強扶貧攻堅，但往后怎么辦呢？所以，在“十四五”期間，我們一定要重視脫貧的可持續性，一定要提高脫貧的質量，防止邊緣性的貧困人口的問題，重視相對的貧困地區，相對的貧困問題。

中央四中全會已經明確提出，要建立一個減少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在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的基礎上，“三農”工作的重點也應該逐步由脫貧攻堅轉向鄉村振興。現在中央對鄉村振興已經做了一個全面的部署，2035年要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2050年要實現鄉村的全面振興。

西部地區的現代化，尤其是西部地區農業農村的現代化，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最近我們對中國農業農村現代化做了一些測算，按照2050年全面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這個標準來進行測算，到目前為止，我們離全面農業農村現代化已經過了一半，實現的程度是54%左右。按照2010-2016年農業農村現代化推進的速度來進行推算的話，到2035年，我們總體上可以實現中央提出來的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目標，到2050年總體上可以實現中央提出來的全面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

但是，對西部來說，這個難度會很大，任務會相當艱巨。“十四五”期間，沿海發達地區有可能率先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那么，西部地區2035年能不能實現跟全國同步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這是一個大的問題。要是西部地區沒有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中央的目標能夠實現嗎？所以，全國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難點、重點都在西部地區，尤其是在西部落后的農村貧困地區。

作者簡介

魏后凱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