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開亞
摘要:以周勛初先生的論文《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說辨析》為主,進行論文寫作的分析,并概括出基本的寫作特點:見微知著,思辨周詳;文獻扎實,貫通歷代以及多種論證,交互印證。
關鍵詞:郭璞;“中興第一”;研究方法;行文風格;寫作特點
周勛初先生是當代學術界屈指可數的大家,治學涉及諸子學、中國古代文學、中國文學理論與批評、中國古典文獻學、近現代學術史等學科領域。通過研讀他的《魏晉南北朝文學論叢》,發現其獨特的研究方法和行文風格非常值得學習。以下主要以《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說辨析》為主,對周先生的寫作特點作粗略的分析,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一些經驗和啟發。
一、見微知著,思辨周詳
周勛初先生治學善于從小處著手,深入挖掘。周勛初先生所研究和探討的問題都是由小問題啟發,深入發掘,做出大文章,這一點是值得任何一個從事文學研究者思考的方法之一,并值得借鑒。
在《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說辨析》一文中,周勛初先生處理的是一個比較細小的問題,即對鐘嶸評郭璞詩“中興第一”展開了論證。但是周先生并沒有孤立地具體地對作品進行孰優孰劣的評判,而是從文學發展、政治影響、文化背景等方面把各家的說法置于一處予以考察。周先生廣征博引,鉤稽郭璞之生平行事,考察時代之背景風氣,詳辨所引內容之真偽詳略。這樣,此文不但為“郭璞詩晉‘中興第一”這個問題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且為我們深入了解和研究詩評提供了一個范例。此外,周先生以細微問題為研究對象,不局限于細微問題,入而能出,這是值得我們學習和踐行的。
二、文獻扎實,貫通歷代
周勛初先生談治學經驗曾說過寫文章要“做到植根在堅實的文獻基礎上,決不望空立論。”《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說辨析》一文,引用文史材料達75條之多,但無堆砌冗雜之感,每則資料都有指向,能落到實處。
“政治影響”部分先引《詩品序》《詩經·定之方中》《禮記·樂記》《文心雕龍》來說明人的情感波動受到外界的刺激,接下來進一步說明政治刺激使人感觸最深。然后指出玄言詩的弊病在于缺乏真情,而郭璞在時代的變亂中抒寫現實感慨。這種感慨,周勛初先生對古代文獻進行細致循本溯源,分析異同,指出郭璞詩出于《楚辭》;再觀之郭璞生平,詩中所抒的悲慨之情以及游仙內容,指出郭璞之詩尚可尋曹操樂府之蹤跡。該部分雖篇幅不長,但其中融會著文學史和學術史的通變意識,可見周先生修養深厚,貫穿歷代之學。
只有文獻功底扎實才能駕輕就熟地駕馭材料,寫作之時懂得從什么地方加以發掘,放在怎樣的時代背景與學術環境中加以考察,以及如何利用各種手段加以考核。
三、多種論證,交互印證
周勛初先生在寫作時彌綸群言,臚舉巨量本證旁證,務必做到信而有征,絕不空附皮毛之說,行文間數種論證交互,論證有力且不枯乏。《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說辨析》的論證方法極為豐富,有正面論證、側面論證、對比論證、補充論證、引用論證、舉例論證等等。
對比論證確定評詩角度。“文學發展”部分,周勛初先生論及郭璞詩“中興第一”,不說郭璞,先引《世說新語·文學》篇載:“簡文稱許掾云‘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從反面提出許詢詩亦有“中興第一”,然后又引《續晉陽秋》“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按此兩則,郭璞詩與“中興第一”不符,鐘嶸《詩品》有誤?周先生又征引《詩品》評玄言詩之語,依據鐘嶸的分析,玄言詩寫作早在晉初,東晉之時玄言詩的寫作仍盛,只是其盛況已比不上南渡之前。梳理之下,鐘嶸評郭璞詩“中興第一”非謂玄言,繼而引“文體相輝,彪炳可玩,始變永嘉平淡之體……詞多慷慨,乖遠玄宗”,“景純艷逸,足冠中興”以及“江左風味,盛道家之言,郭璞舉其靈變,許詢極其明理”等書諸語,論證了郭璞雖自有其玄言的一面,但他的創作抒發了慷慨的懷抱,又出之以絢爛的文采。鐘嶸評郭璞詩“中興第一”既指其創作成就之高,又是對其維護詩歌美學特點所作的努力在文學史上所起的巨大作用來加以認識。而簡文之言“妙絕時人”,乃指許詢詩為玄言“中興第一”。這樣通過對比論證,既解釋了文學記載中的沖突之處,又明析了鐘嶸譽郭璞詩為“中興第一”之因。
補充論證增強說服力度。周勛初先生在“文學發展”部分論證完“中興第一”,又對“《翰林》以為之首”作了補充分析。其中,對李充《翰林》評詩宗旨的論證中,引用:
潘安仁之為文也,猶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綃縠。——《初學記》卷二一引李充《翰林論》
《翰林》嘆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綃縠,猶淺于陸機……《翰林》篤論,故嘆陸為深。——鐘嶸《詩品》
粲,風飛而飆豎;郁,云起于翰林。——《文賦》
應休璉五言詩百數十篇,以風規治道,蓋有詩人之旨焉。——《文選》李善注引《翰林論》
說明了李充《翰林》重形式兼重內容,對儒家宗旨甚為推重,與玄言詩旨趣有異,補充證明了郭璞創作變玄言平典之功。
正面論證說明魏晉事實。此種論證在“文化背景”部分最是明顯。周勛初先生提出“郭璞思想的主流承襲了儒家的傳統”的觀點,然郭璞與儒生形象相去甚遠,此觀點頗不令人信服,其后周先生進行了詳實的論證。周先生先是正面引《晉書》《世說新語》等文獻記載來證明郭璞雖有術士之行事,但其繼承的是京房、管輅的《易》學傳統,一方面體現漢代儒家重天人關系的特點,一方面承襲陰陽學說,好以災異推論政治得失。又引《史記·儒林傳》《春秋繁露》以及劉向以風水抨擊王氏之事說明自漢即有董仲舒等儒生兼綜方術,側面論證郭璞承襲儒家傳統。然后,周先生甄引郭璞本人《游仙詩》,談及其詩中鬼谷子,以鬼谷子從戰國縱橫家到魏晉隱士神仙形象的轉變,證明魏晉時代是一個集儒、道、墨等各種理論兼收并蓄的時代。而這樣的時代所塑造的通縱橫之術,但恪守道家宗旨的鬼谷子,郭璞是極度歆羨的,自己也在反對王敦作亂時以數術占驗為手段鼓動溫嶠、庾亮勸帝討伐,恪守儒家原則,從容就義。最后,以周顗、謝鯤等與郭璞一樣反對王敦作逆而以身殉國的人物行為放蕩,說明郭璞的嗜酒好色乃時代之風氣。此部分可謂正面論證,一證到底,說明了郭璞雖行類方士,思想斑斕,可謂“博學”,但從他的奏議和政治歸宿來說,他是以儒家思想為主導。
四、脈絡明晰,窮原竟委
《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說辨析》在論證結構上主要是提出問題和論證問題,可謂是最簡單的議論文結構,但周勛初先生在具體行文時抽絲剝繭,層層深入,把最簡做到了最細致。先對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進行思索,然后分別從“文學發展”、“政治影響”、“文化背景”展開論證,進行了尋因溯果式地探討和挖掘。
比如論述“文學發展”部分,周先生并沒有回避,鐘嶸評郭璞詩“中興第一”與簡文評許詢詩“中興第一”相異這一矛盾點,并且還引用檀道鸞“郭璞是玄言詩的創始人”的觀點更使鐘嶸之評可疑。其后,周先生一一引用材料,進行辨析。先從檀道鸞論郭璞之語入手,接下來就引余嘉賜之語指明檀道鸞之語與內部存在矛盾,后引程千帆之論,貫通文義,論證了檀道鸞因郭璞詩表現玄理,而作早期玄言之代表。然后,引《詩品》之語,論證依據玄言之談而運用文字表現出來,此種風氣早有王濟、杜預寫作,非郭璞首開,郭璞之時亦不可謂“中興”。繼而,引《文心雕龍》《南齊書》《翰林道明論》來論證郭璞詩“中興第一”的意蘊,循序漸進。眾多文獻材料紛繁駁雜,卻毫無堆砌、雜沓之嫌,足見周先生行文之時脈絡之清晰,才能處理材料運籌于帷幄之中。
全文四個章節,三個部分,“文學發展”論證郭璞于玄言寡淡之中有首開“靈變”之功,可謂“中興第一”;“政治影響”論證郭璞詩“其源出于楚辭”,兼含曹操樂府影響,經時代蘊育,繼承與發展間改玄言“缺情”之弊,可謂“中興第一”;“文化背景”不僅論證其儒生形象,還通過郭璞的立身行事與詩文創作,論證其是一位綜合其時各種學術成分而呈現出明顯風貌的文士,思想之斑斕,學問之淵博,可謂“中興第一”。三個部分看似并列分布,實則環環相扣,層層相因,集中論證了“郭璞詩為晉‘中興第一”這一論點,且周先生用事實說話,每一論斷,征之以實,使得文章體系嚴密周詳,論證充分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