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又念故鄉秋

歐陽濤

昔日，讀郁達夫的《故都的秋》，才知道秋天也分南北，沒有體會到一絲絲蕭瑟，反而感受到一種半開，半醉的秋，淡雅而清靜，令人陶醉。

后來，夜讀歐陽修的《秋聲賦》，知道了秋天是帶著聲音，踏歌而來，只是這歌聲揉進了一絲悲涼，其色慘淡，其氣栗冽，其意蕭條，故其聲也凄切。草木無情，有時飄零，把秋天說得如此無情，卻不怨恨這秋聲的氣度，令人欽佩，無奈歲月無情，人生易老天難老。

如今，在江南水鄉，在這座夏秋不分明的城市去品一回秋色，與秋雨纏綿，與秋風邂逅，看秋葉的靜美，在秋風中悄然飄落，落葉寫滿了對春天的相思與向望。去古街，去三塔，去鴛湖，去云岫庵，去小蓬萊……和秋天來一次擁抱，在今冬的第一場雪花飄落之前，讓我的銀海（道家語，把眼睛叫銀海）里蕩漾著五彩斑斕的波光。

久居江南水鄉，河流縱橫，小橋流水，常常惋惜這座城市缺少一座山巒的點綴，尤其是秋天，沒有山巒起伏的秋意，少了秋天的氣勢與靈魂。慶幸的是，大自 然給了這座城市一處遠山，每逢秋天，都想驅車幾十里去南北湖，在秋林中拾級而上，登至鷹窠頂，將山海湖盡收眼底。在云岫庵的鐘聲與禪音中醒來，看日出，聽潮聲，收獲一籃籃金黃的柑桔，載秋而歸，品嘗秋天。

去小篷萊，站在能仁寺旁的千年銀杏樹下，聞著香火，聽著梵聲，洗滌心靈。仰望著那一株參天銀杏，千年一眼的回眸，回眸處，落葉翩躚。一年一落葉，一落葉一秋天，千年千秋，靜靜的守侯，靜靜的飄零，金黃色的扇葉把古寺的屋檐蓋滿，又鋪滿了大地，一秋又一年。

走近秋天，去三塔，在古運河畔，塔影映河中，秋葉滿街飛。一排排銀杏，整齊的站在街邊，與三塔相望，在秋風中一夜變色，披上了金色的外衣，等待一場華麗的盛會，又紛紛飄落，脫光了亮麗的衣裳，赤露著枝干，在秋后的寒冬里寂寞蒼涼。長長的街道，深深的銀杏林，引來了尋找秋天的游人，畢竟金色是非常誘人的。秋雨后，黃葉滿地，任游人的腳步輕踏，任車輪碾壓，化作塵土，冷漠成泥，無人問津。落葉美了，燦爛了，卻苦了穿著橙色馬夾的環衛工人，這滿街的金黃銀杏葉，在他們眼中，或許不是美，是悲，是憂，這掃不盡的落葉，何不一夜落光。

秋天的鴛湖，碧水長空，秋風細漪，秋陽暖暖。湖心島上秋色起，煙雨樓臺瓦蒼黛，梧桐葉落滿階前，百年紅船靜相望。勺園秋色滿園，芭蕉已殘敗不堪，菊絲吐芬芳，滿園桂香撲鼻，幾株芙蓉又凋零，池中殘荷衣衫襤褸，在秋風中顫抖，柳條強忍著最后一點春色，隨著秋風擺動，輕拂湖水。鴛湖上游船畫舫穿梭，湖面幾點白鷺不歸，孤雁往南更復南，何時歸來，待到明春，微雨細斜燕雙飛。

夜幕四合之時，我來到古街，望著這一泓泓秋水，在街燈下蕩漾，蕩漾著光波。站在石橋上，尋找秋天，秋天沒了影子，化作秋風，穿越千年，消融在古街，石橋，流水，深巷……尋找秋天的我，坐在酒吧的落地窗前，酒精點燃了回憶，一場場邂逅，一吻的相思，一襲紅裙，蹬著高跟鞋的鏗鏘聲，一抹發絲滑過臉頰，深遂的眼眸里蕩著秋水……此刻，全在這一杯杯酒中回蕩，在秋風中，在秋雨中，化作寫滿相思的落葉，寄向遠方，一片，一片，又一片……

酒后歸來，窗外秋雨瀝瀝，滿庭秋草衰黃，秋蟲不鳴，陋室靜，秋夜長，人更寂，思緒又如脫韁的野馬。江南暮北，浪跡天涯，從他鄉到故鄉，懷念秋天，想去擁抱秋天，一聲嘆息，唯有在文字里徜徉。

聽著一夜秋風雨，懷念年少的輕狂，懷念一場風花雪月，懷念那個遠去的她，懷念盛夏的一場邂逅，一眸的回望……更懷念故鄉的秋天，岳麓山上紅楓滿，愛晚亭前少年郎，湘江之水入洞庭，少年他鄉染秋霜。懷念故鄉的茅草，在風中翻滾著波浪，又化作一團野火，燃為灰燼，明春又蔥蘢。懷念站在故鄉的田野上，看著野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輝，是秋天的眼淚，浸潤過我的衣裳。更懷念在晨霧中，望著一輪紅日升起，霧開云散后，梯田里閃著金光的水稻，在秋風中頻頻點頭，看到了勞作的村民收獲喜悅。

在深秋，在深夜，在他鄉， 懷念故鄉田埂上的野菊花，芬芳迷人。懷念故鄉的遠山，蒼黛中幾點紅楓點綴，色彩絢爛。尤其懷念母親釀的酒，甘甜清冽，不染秋風。

（作者單位：嘉興市豐瑞紡織科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