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巷一人家

古保祥

（一）

花是平凡的花，是鄉下才有的花，在城里人看來，不過是不入流的庸脂俗粉，淹沒在一片花海中，不高貴，不耐看，不大氣。

在鄉下，紫茉莉通常在晚飯前后開放，所以，它又叫晚飯花。在豫北農村，在我的老家前牛村，在我小時候的視野里，這種普通的花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童年記憶。

這種花通常入不得詩文，在李白、蘇軾等唐宋大家的詩文里，我沒有找到一丁點關于它的記載，只記得汪曾祺先生有一篇《晚飯花》這樣描寫道：“晚飯花開得很旺盛，它們使勁地往外開，發瘋一樣，喊叫著，把自己開在傍晚的空氣里。濃綠的，多得不得了的綠葉子;殷紅的，胭脂一樣的，多得不得了的紅花;非常熱鬧，但又很凄清，沒有一點聲音。”

晚飯花可以入藥，可以用來驅蚊蟲。童年的夏天，為了驅趕蚊蟲，母親通常將晚飯花插滿我的床頭，蚊蟲果然少了很多。整個夜晚，我們便可以在無盡的芬芳里“一枕黃粱”，所以，我從小便有了一個奇怪的夢想：長大了活得像花兒一樣。

母親生日那天，我與妹妹摘了無數的晚飯花，趁她午休時，將花插在她的頭發上。花兒隨風搖擺起來，自然靈動，充滿生機。我們呆呆地看著母親，那時的她青春時尚。

驀然回首，時光已匆匆逝去，而母親像極了那株在風中堅強矗立的晚飯花。

（二）

小巷是充滿回憶的路。每座城市里，都有一則則關于小巷的優美傳說。小巷是中國歷史的縮影，或者說，它是一種文明的符號。中國地大物博，有名有姓的小巷不計其數：安徽六尺巷見證了一段關于張英的傳奇，姑蘇平江路中的無數條小巷證明著這世上依然有世外桃源。

我這里所說的小巷是我老家門前的無名巷，沒有名不是因為俗，而是因為除了我們一家人，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小巷是母親的小巷，因為從我小時候記事起，每天傍晚時分，小巷里便響起母親喚兒歸家的聲音，那聲音彌漫在心田，久久不散，讓我在漂泊多年后，依然時時刻刻惦記著老家的一草一木。

小巷不出名，卻也不是“庸脂俗粉”，它淡泊卻不失優雅，像母親，像千百萬中國鄉下牽掛著兒女的母親。

母親在，小巷就在。

（三）

不是每戶鄉下的人家都會香火旺盛。香火是富貴人家的專利，而我更喜歡的是人間煙火。有煙火的地方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母親，母親是世間游子最大的依靠。

說起煙火，我便想起了白居易《賣炭翁》中的一句：“滿面塵灰煙火色。”這句詩不免沉重了些，劉禹錫則用一句“云間煙火是人家”，讓我們在失意之余看到了希望。

小巷一頭連著家，一頭延伸到大路。大路川流不息，有滄桑，有無奈，有酸楚，但只要踏進了小巷，便踏上了回家的路。小巷的盡頭，便是我的家，母親就在家中等著我。小巷就是一座橋，這邊是骨肉至親的牽掛，那邊是海角天涯的召喚。

最妙的便是下些小雨了，在春天黃昏的朦朧燈光里，絲絲細雨飛舞著，喚醒了沉睡中的晚飯花。母親牽著我的小手，從寬闊的土路上輾轉進入小巷;門微微開著，遠遠地便聞到了飯的馨香，不濃烈，卻充盈，像一首哲理詩，不僅僅是給我美的享受，更是規劃好了我的人生路程。在這樣美好的氛圍里，孩子們不一定有大的作為，卻養成了良好的品質。有了好的品質，才可以安然無愧地走好人生路。

晚飯花開了幾十年的時光，卻依然堅強明艷。母親老了，她仍然喜歡坐在小巷里望著天空流云。我知道，母親是在守候著我們最后的家園，因為家才是漂泊者最后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