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貪玩史

1

我童年時受《灌籃高手》的影響，很愛打籃球。那時候我立志長大后要當籃球運動員。我10歲開始學打籃球，后來從體校籃球班轉入體校籃球隊，每天清晨體能訓練2個小時，放學后技術訓練2個小時。那時我覺得自己的前途比上午10點投射在籃球館地板上的陽光還要光明。

而我初中畢業的時候身高還只有160cm。教練找我談話，她勸我回去好好學習。我的籃球夢就這樣破碎了。

我15歲的時候，每天都在小城的一所高中里痛苦地思考：我花了那么多時間練習打籃球，真的到此為止了嗎？只能這樣了嗎？我還有什么能做的嗎？

我想去考裁判資格，年齡不夠;想做籃球寶貝，身高不夠。拒絕信收了一籮筐，終于在一節數學課上，對著手機上的NBA文字直播，我靈光乍現。我也懂籃球，我也會打字，那這個在屏幕后描述場上戰況的文字主播，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放學后，我走進網吧，動手了。我從一個廢棄論壇里翻出一張三四年前的招聘帖，帖末有一個QQ郵箱，我欣喜若狂地記下來。我想象著工作內容，寫下人生中的第一份簡歷。

一年過去了，我還在顛來倒去地研究那個QQ郵箱，為什么沒有回音呢？加好友不理，沒關系，我搜索QQ號，搜索QQ空間，翻遍空間信息，終于發現，這個QQ號的確是被廢棄了。

于是我點進每一個留言人的QQ空間，終于在一張照片里找到了線索。照片的背景是一棟樓，樓上寫著“銀科大廈”。我連忙搜索“銀科大廈”，果然，騰訊公司就在里面。我終于找到一個騰訊人！

我欣喜若狂地添加他為好友。每天看著他的頭像，仿佛看著千里之外的騰訊大門。我充滿希望地每天對他說一句：“請問你在嗎？”又不知從哪里聽說了北京人都說“您”，不說“你”，趕緊奔跑回家，改了措辭：“您好，請問您在嗎？”

我上網一次就問一次，從高二問到高三，他的頭像終于動了。他說：“您好，我在。”他繼續說：“可是我已經不在騰訊了。”我興奮得雙眼放光，連忙問：“那請問，您還認識騰訊的人嗎？”他給了我一個QQ號：“你找這個人吧，可以叫她莎姐，別說是我說的，自求多福。”

我謝了無數遍，他像是終于忍不住了，說：“你幾歲啊，小朋友？看照片臉都還沒長開，簡歷有你這么寫的嗎？先去網上找個模板抄一抄。”

我找到莎姐的時候，簡歷已經有模有樣了。莎姐說：“就給你一次試播機會。”

2

那一年，NBA有兩個“墊底王”——國王隊和勇士隊。勇士隊有個不起眼的二年級新生，叫斯蒂芬·庫里。我在襄陽小城里把他的信息背得滾瓜爛熟，可還是播了個稀巴爛。

文字直播除了有畫面看，還有英文的同步描述參考。同步直播最忌諱跟不上，我不是一般的跟不上，比賽都結束了，我第四節才說到一半。

我沒臉找莎姐詢問意見。我知道自己的實力撐不住，100次機會只能換得100次丟臉，所以我首先要提升實力。怎么提升實力呢？練習。

我走進網吧，連開3臺電腦，一臺電腦放視頻，一臺電腦放最受歡迎的主播的直播界面，一臺電腦放著英文同步描述和Word文檔。我一邊練習直播比賽，一邊比對，思考我的速度和內容到底都差在哪里。

兩周過去了。我搜索打印了籃球術語大全，貼在床頭背，走在路上背，背得滾瓜爛熟。然后，我給莎姐留言：“莎姐，感謝您給我的機會。我覺得上次試播沒能發揮出我的實力，這兩周我在家學習了一下，這是我的筆記，希望獲得您的指點。”

莎姐終于又出現了。她說：“進步是挺大的，我再給你一次試播機會吧。”

于是，在那個還沒有視頻直播的年代，我居然成了騰訊平臺上最受歡迎的文字主播。

3

我高中畢業后出國深造，帶著文字直播的工作來到西雅圖。

我的綽號是“嘆號妹”，我把所有的課選在上午，下課后狂奔回家，每周好幾天算著時差播比賽到天黑。第4年，有一天莎姐忽然問我：“我記得你是在美國讀書，對嗎？騰訊可能要買2015～2020年NBA在中國的獨家轉播權，現在正組建海外駐站記者團隊，你有興趣的話我把你報上去吧？你有觀眾基礎，還是騰訊體育的老人兒，有機會的。”

在騰訊NBA兼職了許多年之后，我在更衣室里采訪了庫里。

我離他很近，采訪的間隙我說：“我以前在中國中部的一座三線小城里做中文賽事主播，人生第一場試播是2010年勇士隊對國王隊的比賽，我播得特別爛，不過好在那場比賽也沒什么人看。現在我們在這里面對面，生活好神奇。”他笑了一下，朝氣蓬勃又頑皮，他說：“I feel you.（我明白你在說什么）”

這個過程聽起來是不是挺順利、挺容易的？其實什么結果都只是冰山一角，水下多的是我們視線之外的“冰天雪地”。

我決定做現場記者的時候，因為西雅圖沒有球隊，只能開車去最近的波特蘭，守著利拉德和他的開拓者隊。

我家離開拓者隊的主場摩達中心有將近4小時的車程，晚上6點的比賽，我中午就得出發。比賽結束后，到媒體室采訪，再去更衣室采訪，最后傳視頻、發稿件，再高效也要忙到凌晨。我走到空無一人、只剩一輛車的停車場，拔下粘在腳上的高跟鞋，狠狠捶幾下酸麻的小腿，然后開車回家。通常要頂著天上的魚肚白回到西雅圖。

那時候，工作日我還要在學校上課。我沒辦法周末如此折騰，周一還神采奕奕地出現在課堂上。功課受到了影響，我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后來呢？

命運充滿不可控和偶然因素，人不會一成不變，也不會都以年少時的愛好為畢生事業。

我攻讀會計學和心理學，目標行業是金融和審計。快畢業的時候，我終于正式辭去所有關于NBA的兼職，這段漫長的故事成了我簡歷上的幾行字。

我以為我和籃球的緣分盡了，沒想到反而得到了更多。我不斷得到面試的機會，“中獎”概率遠遠高于成績比我好的同學。一面試我就知道為什么了。

他們大都這樣開頭：“我看你生活經歷特別豐富，你真的一邊上大學一邊做NBA現場記者？真的是進場館的那種？”我打趣道：“我不僅進場館，還進球員更衣室。”

上班之后，我在電梯里遇見老板模樣的人，想不起名字，正著急，對方居然主動露出笑容：“嘿，你是那個NBA女孩！另維，對吧？我們剛剛還在聊你呢！工作怎么樣，一切都喜歡嗎？”

我少年貪玩了一場，貪玩到徹底成年，籃球終究沒能改變我的人生方向。

我的一腔熱情也漸漸熄滅，不再背整隊的數據，不再跟那些說湖人隊不好的人打架，連NBA的口號換了都沒發現。時過境遷，而這段經歷留在了我的身體里，成了我的一部分。

看前路，簡歷上有一筆濃墨重彩，工作能力是鍛煉過的，漫長的人生，早早有了準備;看來路，我有過一段好快樂的少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