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文茹 張旭升/文
2018 年4 月26 日4 時5 分,甘肅省平涼市崆峒區大寨鄉馬安鄉級公路發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輛紅色重型廂式貨車發生側翻,導致車內二人死亡、四人受傷。經查,該車乘載人員均為洛陽某藝術表演服務有限公司工作人員,該公司實際控制人、法定代表人分別為徐某某、謝某某,日常管理人員為被害人趙某(死亡),駕駛員為趙某臨時雇傭的司機冉某(死亡)。該車于2013 年在二手車交易市場購買;2014 年在徐某的主張下,將車輛箱體改裝,開鑿窗戶及小門各一扇,并在車內設置冰箱、電視、床等生活用品,用于演員生活起居;同時系演藝團流轉場地時主要的載人載物運輸工具。2017 年由于不符合國家環保標準再未審驗。另,該車可能屬報廢車輛,但證據存疑。經鑒定:(1)車廂右側中部痕跡為與某重型倉欄式貨車車廂接觸造成,其他痕跡為翻滾跌落過程中與山體接觸造成;(2)制動系統不符合要求;(3)燈光系統損毀嚴重,無法檢驗;(4)事故發生時行駛速度約63-68km/h。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駕駛員冉某駕駛報廢、改裝、超員、具有安全隱患、未按規定投保第三者責任強制保險的機動車夜間上道路超速行駛,違法載客,對路面動態觀察不夠是此次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
第一種意見認為,涉案車輛經改裝后功能與房車無異,為演員在各地演藝過程中提供換裝、休息、就寢、拉載演員及道具等用途,在生產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屬于生產設施;徐某某、謝某某作為演藝團的主要負責人,為演員提供不符合國家安全技術標準的生產設施,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涉案車輛本質上屬于交通工具,該車在道路行駛過程中發生交通事故,應在公共交通管理的范圍內,不屬于在生產過程中因生產設施不符合國家安全標準發生危害后果的情形;徐某某、謝某某指使他人違章駕駛造成重大交通事故,構成交通肇事罪。
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
本案案發后,徐某某、謝某某作為公司主管人員為逃避責任均關閉手機、失去音訊。因肇事司機死亡,被害人家屬維權無門,遂將被害人尸體停放在醫院、政府門口,上訪、鬧訪造成了較大的社會影響,為了迅速平息事態,平涼市公安局崆峒分局偵查后報請平涼市崆峒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崆峒區人民檢察院承辦人審查后認為,洛陽某藝術表演服務有限公司使用不符合國家安全標準的生產車輛,致使在生產過程中發生事故,造成公司員工重大傷亡,徐某某、謝某某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二人作為公司主管人員應承擔主要責任,但在事故發生后潛逃,社會危害性大,作出了批準逮捕的決定。平涼市公安局崆峒分局經過四十多天的抓捕后將在逃人員徐某某、謝某某抓捕歸案,偵查終結后報請平涼市崆峒區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崆峒區人民檢察院承辦人審查后認為,洛陽某藝術表演服務有限公司使用的車輛非安全生產設施,事故發生時亦非生產過程,徐某某、謝某某不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符合交通肇事罪的特征,案件宜作存疑不起訴。提請檢委會討論時,檢委會委員意見分歧較大,有的委員認為本案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以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提起公訴;有的委員認為本案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但犯罪情節輕微,可做相對不起訴;有的委員認為本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定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與事實不符,本案既然發生在道路交通的范疇,就以交通肇事罪認定。舉例為:車輛已成為用途極廣的交通工具,若行政事業單位、交通運輸企業或其他社會民間組織(更多的組織形式不再列舉)的車輛發生交通事故,不去追究肇事者的責任,而是以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追究單位或企業負責人的刑事責任,難免造成濫用或不準確適用法律,損害法律的尊嚴和檢察機關的公信力。
《刑法修正案(六)》對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進行了修改,取消了原來僅限于“工廠、礦山、林場、建筑企業或者其他企業、事業單位”的場合范圍的限定,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大發展背景下的必然趨勢,隨著市場的開放、經濟的發展、新型產業的出現,安全事故的發生早已超出了原罪名中的幾類行業,市場經濟主體繁多,有各種小作坊、民間建筑隊以及私人公司,原罪名中的企事業單位無法囊括各類生產單位,刑法條文的修改應運而生。但是必須注意的是,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行業范圍限定的取消并不意味著可以進行隨意的人為擴大,實踐中還是應當緊扣法律條文,在其文義范圍內進行合理解釋。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是指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行為。該罪的主體是對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負有直接責任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主觀方面要求疏忽大意或過于自信;客觀方面要求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1],造成死亡1 人以上,或者重傷3 人以上等其他情形。該罪下屬刑法分則第二章危害公共安全罪,從構成要件可以看出刑法對該罪入罪的主觀方面要求極低,只要疏忽大意或過于自信就可能構成;追責人員范圍極廣,只要負有相應的主管責任或直接責任就可能構成。查詢案例發現,該罪多發生在礦山、林場、建筑等高危實體產業中,該類行業具有直接投入生產作業的生產工具,生產本身亦具有高度危險性,單位主管人員對勞動者的人身安全不受損害具有高度注意義務,入罪條件低等特征。
本案的關鍵在于車輛能否認定為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中的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厘清概念至關重要。《公檢法辦案標準與適用》中概述,“生產設施,是指生產設備及附屬設施。附屬安全設施是指為了防止和消除在生產過程中的傷亡事故,防止生產設施遭到破壞,用以保障勞動者安全的技術設備、設施和各種用品,如防護裝置、保險裝置、信號裝置、危險牌示和識別標志。生產條件是從整體上來講,是指生產經營單位進行正常生產應具備的條件或生產經營單位已具有的安全條件。”[2]因此,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是指在生產過程中,主要發揮保障人員或貴重生產資料處于安全狀態的設備、器材或者特定的生產環境。
本案中,涉案生產單位為洛陽某藝術表演服務有限公司,該類公司在我國系文化產業,生產方式為勞務輸出[3]。涉案車輛本質為貨物運輸工具,經改裝后可用作演員演出期間換裝、休息、住宿、更換演出場地時載人載物,該車雖作為工具為歌舞團演出工作提供服務,但本質上屬于交通運輸工具,案發時該車在道路行駛過程中。綜合全案證據發現,該車在歌舞團場地流轉時發揮巨大作用,在演出期間亦用作換裝室、休息室,該車與歌舞團演員本身勞務輸出的生產過程無直接關聯,不屬于安全生產設施。
根據《刑法》第133 條規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因而發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負事故全部或主要責任的構成交通肇事罪。該罪雖為過失犯罪,但司法解釋規定了共同犯罪的情形。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7條規定:“單位主管人員、機動車輛所有人或者機動車輛承包人指使、強令他人違章駕駛造成重大交通事故的,具有本解釋第二條規定情形之一的,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其中第2 條第1 項為:死亡1 人或者重傷3 人以上,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的。
《解釋》第8 條第2 款規定“在公共交通管理的范圍外,駕駛機動車輛或者使用其他交通工具致人傷亡或者致使公共財產或者他人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構成犯罪的,分別依照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百三十五條、第二百三十三條等規定定罪處罰。”因案發時該車是行駛在平涼崆峒區大寨鄉馬安公路路段的,應屬于在公共交通管理的范圍內。
因此,徐某某、謝某某分別作為演藝團的實際控制人、法定代表人,系單位主管人員,二人明知涉案車輛系非法改裝車輛且已脫審2 年,依然授權被害人趙某管理團內事務并調度車輛使用,致使趙某臨時雇傭的被害人司機冉某駕駛車輛在道路上違章行駛,車輛發生側翻,致2 人死亡4 人受傷,造成道路交通事故且負事故全部責任的行為,不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而應構成交通肇事罪。
但綜合全案證據,直接受命于徐某某、謝某某管理團內事務的趙某及由趙某直接雇傭的駕駛員冉某在交通事故中死亡,徐某某、謝某某指使違章駕駛的事實無被指使人的證言,僅有其他旁證;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中對本案車輛系報廢車輛的認定證據存疑,八項違章駕車行為中幾項系徐某某、謝某某指使已無法查清,因此,本案不符合起訴條件。
注釋:
[1]主要包括不符合《安全生產法》和相關法律、行政法規和國家標準或行業標準。
[2]李少平、朱孝清、李偉主編:《公檢法辦案標準與適用》(第一卷),人民法院出版社2014 年版,第810 頁。
[3]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及歐美國家不認可勞務輸出屬于文化產業。